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混合着药膏的苦涩气息,沉沉地压在胸口。
季莞柠闭着眼,昏沉中仍能清晰感知到右脚踝处那顽固的、如同被无数钝齿啃噬的剧痛。
麻药的效力早已褪去,留下的是手术后的锐痛和肿胀带来的沉重压迫感,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牵动着那里的伤口,提醒着她付出了多么惨烈的代价。
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
季莞柠没有立刻睁眼。
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沉甸甸的,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和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复杂情绪,落在她身上,最终牢牢钉在她那只被高高垫起、裹得如同白色堡垒般的右脚上。那目光像带着温度,烧灼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她缓缓掀开眼皮。
母亲赵芜就站在几步之外,依旧是那身素净的棉麻长裙,头发一丝不苟,但眼底浓重的青影和眉宇间深刻的疲惫却无从掩饰。
她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保温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视线从那只伤脚艰难地移到季莞柠脸上,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东西。
空气凝滞了。没有预想中的关切问候,没有劫后余生的拥抱,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母女之间弥漫。
宋卿倾她们几个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母女。
“妈……” 季莞柠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
赵芜没有应声。
她一步步走近,脚步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她把保温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动作看似平稳,但季莞柠看到她放下时,手腕微微抖了一下。
然后,她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再次落回那只伤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赵芜只是看着,看着那厚厚的纱布,看着露出的脚趾因为肿胀而显得苍白发亮。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季莞柠能看到母亲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终于,赵芜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却依旧能听出剧烈颤抖的沙哑:“疼吗?”
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季莞柠心上。
季莞柠鼻尖一酸,下意识地想摇头,想说不疼,想安慰母亲。
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带着哽咽的“嗯”声。
这一声细微的回应,却像点燃了引线的炸药桶!
赵芜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强忍着情绪的眼睛,此刻像燃起了两簇压抑到极致的怒火,死死地盯住季莞柠的脸!
那怒火之下,翻涌着的是更深、更浓烈的心疼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疼?!” 赵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几乎要撕裂喉咙的痛楚,“你现在知道疼了?!早干什么去了?!”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指着那只伤脚,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韧带撕裂!骨裂!医生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可能跛一辈子’!这几个字你听不懂吗?!啊?!季莞柠!你告诉我,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就为了那么一个奖杯?!就为了在台上转那么几圈?!你连自己以后能不能好好走路都不在乎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她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和无法理解。
眼泪终于无法遏制,汹涌地从她通红的眼眶里滚落,大颗大颗地砸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她的身体也在颤抖,不是害怕,是气到了极致,也是心疼到了极致!
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病房里:
“妈……我跳得……怎么样?”
“傻丫头……” 赵芜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又奇异地透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温柔,“跳得……像不要命了一样。” 她的指尖停留在季莞柠的脸颊,那粗糙的触感带着岁月的痕迹和无穷的爱怜,“……也像……你小时候第一次穿上舞鞋,在客厅里转圈圈的样子。”
最后这句话,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温柔地覆盖了季莞柠心中所有的不甘、委屈和恐惧。季莞柠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从眼角滚落,滑入鬓发,洇湿了洁白的枕套。她像个终于找到港湾的、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在母亲这无声的包容和带着泪水的亲吻里,卸下了所有强撑的倔强,无声地、剧烈地抽泣起来。
“你知道我看到你倒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赵芜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她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像有人拿刀……生生剜了我的心!我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为了跳舞……为了跳舞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吗?!季莞柠!你告诉我!值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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