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官道的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规律声响，沉闷却坚定，像极了车内两人此刻的心境。车窗的竹帘被风掀起半角，晚春的气息裹挟着田垄间的青草香钻进来，混着远处村落升起的袅袅炊烟，酿成一种久违的人间烟火味。
京郊的景致越来越熟悉，连片的麦田在薄暮中泛着柔和的金浪，田埂上偶有扛着农具归家的农人，牵着黄牛缓步前行。远处，京城那巍峨的城墙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清晰，青黑色的砖瓦连绵起伏，像一头蛰伏了千年的巨兽，沉默地盘踞在天地之间。
车厢内，沈清辞挨着窗边坐得笔直，素色的衣袖随着车身的晃动轻轻拂过膝头。她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掠过的景物，田舍、石桥、潺潺流淌的小溪，每一处都带着京城独有的印记。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只有偶尔掠过城墙时，睫毛才会极轻微地颤动一下，泄露了心底不易察觉的波澜。
萧北辰坐在她身侧，后背微微靠着软垫，右手随意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剑鞘是上好的乌木所制，上面雕刻着细密的云纹，在昏暗的车厢里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没有看窗外，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沈清辞沉静的侧脸上，她的发鬓挽得整齐，鬓角别着一支素银簪子，随着车身的颠簸微微晃动，映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光。
随着京城越来越近，车厢里原本轻松的气氛渐渐沉淀下来，像被晚风拂过的湖面，慢慢归于平静，却在平静之下藏着暗流。空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连呼吸都似乎变得沉重了些。
萧北辰忽然动了。他搭在膝上的左手缓缓抬起，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然后稳稳地覆上了沈清辞放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心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温热，指腹上布满了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粗糙却有力，稳稳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沈清辞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缓缓回过头来看他。
他没有松开手，反而微微用力，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十指交缠，严丝合缝，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契合。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萧北辰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映着窗外渐暗的天光，也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完完整整，毫无保留。他能从她的眼底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眼神深邃，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清辞，”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在这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怕被窗外的风声带走，“回京之后，怕是要掀起更大的风浪。”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风浪，但沈清辞懂。二皇子赵珩的步步紧逼，永平侯府内部的暗流涌动，江南被斩断的利益链条背后牵扯出的庞大势力，还有那场在江南水乡几乎夺去他性命的刺杀……所有这些，都不会因为他们的回京而画上句点，反而会因为距离权力中心的拉近，变得更加凶险，更加迫在眉睫。
京城是繁华的帝都，是权力的旋涡中心，那里的明枪暗箭比江南官场的尔虞我诈更防不胜防，那里的人心叵测比江湖的刀光剑影更令人胆寒。
萧北辰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但那交握的手传递过来的力道，却泄露了他心底那根紧绷的弦。他不怕自己身陷险境，却怕这风雨会波及身边的人，尤其是眼前这个他视若珍宝的女子。
沈清辞低下头，看着两人紧紧扣在一起的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将她的手完全纳入掌控之中，仿佛要将所有的重量和担忧，都交付在这交握之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带来的触感，那是一种踏实而温暖的感觉。
她没有立刻抽出手，也没有露出丝毫惊惶之色。经历了江南的生死相依，经历了那些猜忌与误解，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依附他人庇护的弱女子。
沈清辞微微抬起眼，迎上萧北辰深邃的目光，嘴角轻轻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弧度。那笑容像初春的第一缕阳光，驱散了车厢内的凝滞，温暖而有力量。
“我知道。”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磐石一般稳稳当当，“无论前面是狂风暴雨，还是刀山火海，”她停顿了一下，缓缓回握住他的手，用了些力气，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也一并传递过去，“我都与你同行。”
她说，我都与你同行。
不是站在你身后，等着你披荆斩棘后归来；不是躲在你的羽翼之下，寻求一方安稳的庇护。
是同行。是并肩站在一起，共同面对所有的风风雨雨，共同承担所有的艰难险阻。你向前冲，我便为你守住后方；你遇荆棘，我便与你一同披荆斩棘。
萧北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间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与暖意，又像是被温热的泉水缓缓浸过，熨帖得让人几乎落下泪来。那根紧绷了一路的弦，因为她这简单的一句话，奇异地松弛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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