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浙西漕运案结。那名年轻县丞依信中所言,先查账册,锁住粮仓出入流水;再调民夫运粮,以工代赈,稳住民心;最后拆了豪强私设的卡口仓房,将囤积米粮平价放出。事成之后,他亲笔写了一封谢函寄往昭明书院,却未再收到回信。
但从此每逢雨夜,昭明书院的门房总会发现窗台上多出一卷公文。有的是地方赋税难题,有的是河工调度纠纷,还有一封竟是关于如何处置庙产争端的。这些文书都被整齐收进东厢档案阁,与百年前的奏折、批注并列摆放。老仆每日拂尘,从不翻看内容,只知来的人越来越多,脚步越来越急。
某年深秋,天子再度驾临书院。他已不再年轻,鬓角染霜,步履却依旧沉稳。随行宰相低声禀报:“岭南新开三县,皆依《治平策》定赋则,百姓无怨。”天子点头,径直走入正堂,在林昭牌位前上了三炷香。
礼毕,他转身问身后一群新科进士:“你们可知为何朕要将《治平策》列为必考?”
无人敢答。
他走到墙边,手指抚过那幅驿道全图。“当年这条路,有人说是劳民伤财。可如今,千里之外的柑橘能运到京城集市,边地军粮再不必靠牛车拉上山。这不是纸上谈兵能做到的。”
他收回手,对礼部尚书道:“明年科考,加试实务策问五道,取材尽出《治平策》及《山居问答》。”
消息传开,各地府学纷纷改建讲堂。临安、金陵、洛阳、成都,凡有书院处,皆立“林策讲堂”四字匾额。教习授课时,常有学子举手发问:“百年之前的事,现在还能用吗?”
一位白发先生站在讲台前,拿起桌上那本页边磨破的《新政实录》,翻开其中一页。“你们看,这是嘉和十四年浙东治蝗的记录。林公当时下令,不得烧田驱虫,须用竹网捕杀,死虫晒干喂鸡鸭。这法子笨不笨?笨。可它不伤地力,也不逼百姓倾家荡产买药粉。”
他合上书,“他不是给了我们答案,是给了我们想问题的办法。”
岭南工部衙门内,一名主事正在核对新桥预算。他翻开一册泛黄的档案,正是徐怀之所留的修桥细账。每根梁木尺寸、每块石料采自何处、工匠每日工钱多少,皆有明细。他对照眼下工程,发现自己主持的桥梁造价高出两成,工期却慢了三个月。
他沉默良久,将档案抱去上司书房。“大人,我想去一趟昭明书院。”
上司抬头看他一眼。“去吧。回来之后,重做预算。”
那人去了半月,归来时带回一叠抄稿。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堤坝分段施工法、材料转运路线图,还有几条批注写着“此处可省人力十五人”“此段坡度宜缓,免日后塌陷”。
他把新方案交上去那天,上司只说了一句:“原来做官,是可以这样做的。”
与此同时,国子监史馆接到一份厚册,封皮题为《林相惠民实录》。编者署名是一群村塾老儒。翻开第一页,便是嘉和十二年江南大饥的记载:某日开仓放粥,老农背妻步行三十里,领得一碗稀粥,热的。
后面一页页全是类似记录——某县因屯田法免租,农户存粮够吃两年;某乡因修渠引水,十年未遭旱灾;甚至还有孩童背诵的语录条目:“吃饭的人多了,收税就要轻一点。”
史官连夜通读,次日上奏:“民间所记,虽琐碎,却是真事。若不入史,后人不知相公之功,原在日常点滴。”
朝廷准奏,在《林文正公传》后设“附传”,专录百姓所述。自此,正史之中首次出现由乡野编纂、百姓口述的内容。
每年春初,新任御史齐聚昭明书院。他们身穿青袍,手持笏板,在林昭牌位前行三拜礼。仪式结束后,谢允拄杖而来,身后随从捧着一摞手抄本。
“每人一本。”他说,“这是《新政实录》,不是用来背的,是用来查的。”
一名年轻御史接过书,犹豫片刻开口:“若书中所言,与现行律法不合呢?”
谢允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牌位,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那就改律法。不然要你们做什么?”
众人肃然。自此以后,这句问答成了御史入职必听之语。
又一个雨夜,一名县令冒雨赶到书院。他手中拿着一份河道疏浚计划,因地方豪绅反对迟迟无法动工。他在灯下翻阅旧档,找到一段相似案例,照着拟出对策。临走前,他取出一张纸条,写下“明日开工”四字,压在案头。
清晨老仆进来打扫,看见纸条,轻轻收起。他抬头望向墙上烛影,恍惚间似见一人伏案执笔,身影与记忆中那个披衣熬夜的老人重合。
次日,他在书院门口捡到一封信。信封空白,打开后只有一行字,墨迹苍劲:
**政在便民,学为利世——答百年前问**
没人知道是谁写的。但这八个字被重新刻上书院正厅横匾,底下摆满了各地官员送来的笔记、图纸、疑问信。
几十年过去,《山居问答》早已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堆层层叠叠的册页。有朱笔圈改,有墨笔补充,还有泥指印留在一页关于堤坝修筑的记录上——那是某年暴雨夜,一位县令赶来求策时留下的。
书院弟子每日晨课,必指着墙上驿道图讲解:“这一段弯道,是先生当年定的线。”
他们不知道,就在同一时刻,西北边城一名守将正对照《治平策》调整屯田布局;中原一县令依据《实录》减免灾年赋税;江南学子在考场写下“治国不在复古,在顺民情”的策论。
而在临安乡间,村塾孩童围坐祠前,轮流朗读新政条文。讲完便有人记下疑问,压在供碗底下。几日后,有老儒取走纸条,回家写了解答,再送回来。这些问答被乡老收集,编成新的《惠民实录》,送往国子监。
史官接到此书,翻开第一页,看到一条新记:“今岁春荒,某县依《策》减役缓征,民无流徙。小儿问父:‘林相爷为何帮我们?’父曰:‘因为他记得自己饿过。’”
史官放下书,唤来助手:“准备纸笔,我要为《附传》增补一节。”
助手应声研墨。窗外阳光洒进屋内,照在桌角那本翻旧的《林文正公传》上,书页微动,仿佛有人刚刚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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