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对方回话,他便挂断了电话。
随即,他滑向那面挂满纸条的墙壁,伸手,撕下了最顶端的那一张。
纸条上写着:“陈家庄,项目编号073,预计清理完成时间……”
他没有再看一眼,直接将纸条扔进了脚边的碎纸机。
刺耳的粉碎声中,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也照见了他眼角那一丝几乎不为人察觉的湿润。
几乎就在郑开源放下电话的同时,天色微亮的陈家庄里,李娟拿着一份刚刚收到的传真件,疯了似的冲向临时教室。
那是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县教育局批复函:经研究决定,同意将“麦田学堂”作为“流动儿童临时教学点”进行备案,并协调派遣两名在编教师于下周到岗。
她激动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可当她冲进教室时,却看到志愿教师小林,那个刚来时天天哭着要走的城市姑娘,正跪在冰冷的地上,用宽胶带,一点一点地修补着昨天被消防水枪淋湿后开始漏水的屋顶。
听到动静,小林抬起头,脸上沾着灰,冲她粲然一笑:“李娟姐,你来啦。我导师昨天打电话骂我,说我疯了,说这种地方不适合写论文。”
她顿了顿,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笑容却更灿烂了:“但我觉得,这里适合活着。”
李娟的鼻子猛地一酸,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口。
她走上前,将那份滚烫的批复函递给了小林。
小林愣愣地看完,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欢呼,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到教室唯一一面还算完好的墙壁前,用两颗图钉,将这份文件郑重地钉了上去。
就在文件的旁边,贴着一张孩子们用蜡笔画的中国地图,每一个省份上,都用铅笔歪歪扭扭地标注着一个名字:
“爸爸在那里。”
夜幕再次降临时,村里迎来了另一场新生。
王强主持的露天影院,终于竣工了。
他亲自爬上脚手架,焊接最后一块银幕支架。
焊枪的火花四溅,映得他因缺氧而涨红的脸庞忽明忽暗。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冰冷的钢管,咳出一口血,却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掉,咧嘴笑了。
“以前老子跟着人混,造的是墙,是把人隔开的玩意儿。”他对着身边帮忙的村民说,“现在不一样了,咱造的是光,是把走远的人迎回来的念想。”
当晚,影院放映了《我的祖国》。
没有椅子,村民们就自带小板凳、小马扎,黑压压地坐满了整个晒谷场。
当“一条大河波浪宽”的旋律响起,陈景明悄然走到影院的地基旁,将手按在冰冷的混凝土上。
【归属】
那两个字像烙印一样,被他深深地刻进了这片土地的基石里。
刹那间,在场所有人的手机屏幕,不约而同地亮了起来。
没有通知,没有铃声,屏幕上自动跳出了一张他们从未见过、却又无比熟悉的新照片:照片里,他们都还是少年模样,傻笑着站在金色的麦田中央,身后,是他们父母风华正茂的身影。
全场一片死寂。
无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在雄浑的歌声中,汇成了一条思念的河。
深夜,人群散去。
陈景明拄着拐杖,独自走到那棵老槐树下。
他掏出笔记本,轻轻合上。
那张血迹斑斑的麦田照片已经模糊不清,但照片上,三个孩子童年时的笑脸,依旧清晰。
忽然,他手掌下的树皮,仿佛有了生命般,裂开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缝。
一行全新的、散发着微光的字迹,从裂缝中缓缓浮现。
“这里不是终点,是出发的地方。”
他猛地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一颗流星恰好划过天际。
远处,快递员老张那辆熟悉的电动三轮车灯光,正像一条萤火虫的轨迹,蜿蜒而来。
车尾的贴纸上,孩子们最新的一笔涂鸦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下一个,轮到你回来了。”
风穿过空荡荡的学堂教室,发出一声悠长的呼啸,像是在应答着什么。
陈景明没有回家,他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牵引力。
他拄着拐杖,避开所有人,一瘸一拐地朝着村口堆放建材的场地走去。
那是他们重建学堂的希望所在。
凌晨的空气冰冷刺骨,万籁俱寂。
他走到那堆积如山的红砖前,脚步却猛地停住了。
黑暗中,一切都静得出奇。
没有杂乱,没有狼藉,那成千上万块红砖,仿佛在一夜之间,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排列过,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近乎神圣的秩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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