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
远山深处，一道号角声破开死寂。
那声音呜咽、沉闷，裹挟着无尽的杀伐之气，将黎明前最后的安宁撕扯得粉碎。
林小鱼从浅眠中惊醒，豁然坐起。
她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息般的痛感。
营帐外，是骤然爆发的鼎沸人声。
杂乱不堪的脚步，声嘶力竭的呼喊，兵器甲胄碰撞时发出的刺耳铿锵。
“姐姐！”
翠儿撞开门帘冲了进来，一张小脸不见丝毫血色。
“敌袭！是巴特尔的大军压境了！”
林小鱼整个人从床铺上弹起，利落地将外衣套在身上。
窗棂的缝隙间，营地已是一片火光与黑影交织的混乱。无数士兵的身影在奔跑，在集结，他们身上的盔甲在晨曦微光里，反射着冰冷的光。
“将军呢？”
“已经带着主力出营迎战了！”翠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听、听说敌人有上万人，黑压压的，把整个山谷都给填满了！”
万人大军。
这四个字砸在林小鱼心上，激起一片冰冷的惊涛。
这不是骚扰，不是试探。
这是倾巢而出的决死之战。
她脑海里闪过昨夜那个吻，滚烫又笨拙，也闪过陆沉转身时，那被黑色大氅包裹的、决绝的背影。
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翠儿，去！把伙房所有人都叫起来！今天，我们有比天还大的事要做！”
整个营地已经成了一锅沸水。
老弱妇孺被迅速转移到最核心的营帐区，外围，留守的士兵们正在构筑最后的防线。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大难临头的恐惧。
林小鱼逆着人流，冲向伙房。
王老抠早已等在那里，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神色凝重。
“林姑娘，这回是天塌了。巴特尔疯了，这是要跟咱们拼命。将军带走了八成兵力，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林小鱼打断他，问了最关键的问题：“伤兵会很多吗？”
“何止是多？”王老抠搓着一双粗糙的手，语气里满是绝望，“这一打起来，就是个血肉磨盘！到时候一担架一担架抬回来的，怕是要把整个营地都堆满！咱们这点人手，哪忙得过来啊！”
林小鱼的心脏被狠狠刺了一下。
她想到了陆沉的承诺，想到了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疲惫。
不。
不能乱。
她不能在这里胡思乱想。
“王叔，把库房里所有的米和肉，全部搬出来。”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
“从现在开始，日夜不停，只做三样东西。”
王老抠一愣。
“可是粮食……”
“人都要没了，还留着粮食给谁吃！”林小鱼的眼神锐利起来，“听我的！”
王老抠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姑娘。他怔了半晌，随即一拍大腿，眼里迸出狠劲：“好！听姑娘的！老子今天就豁出去了！就算把家底全掏空，也得让弟兄们吃饱了上路……不，是吃饱了打赢！”
整个伙房，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一口口大锅被架上灶台，熊熊的火焰将锅底烧得通红。
在林小鱼的调度下，十几个帮厨妇人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易于吞咽的白粥，给失血者补气的红糖水，还有能迅速恢复体力的浓肉汤。
昨夜才制好的肉脯和能量棒也被全部取出，那是留给重伤员吊命用的。
“姐姐，我们……我们把存粮都用了，将军回来会不会怪罪？”一个胆小的帮厨凑过来，小声问。
“他不会。”林小鱼擦去额角的汗珠，目光望向营外喊杀声传来的方向。
“他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兵。命比天大，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个飘着饭香的地方，会变成另一个修罗场。
预感成了真。
正午未到，第一批伤兵被抬了回来。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侵占了整个营地。
担架上的士兵，有的早已昏死，有的在无意识地呻吟。那原本洁白的布条，此刻被血浸透，变成了刺目的暗红色。
林小鱼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酸水直冲喉咙。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逼退那股恶心，端起一碗温热的粥，走向离她最近的一副担架。
那是个非常年轻的士兵，脸上的绒毛还未褪尽，看着不过十七八岁。
他的左肩插着半截断箭，箭头深陷血肉，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眼神空洞而涣散。
“来，喝点粥。”
林小鱼单膝跪地，将盛着粥的勺子，稳稳地递到他嘴边。
年轻的士兵用尽全身力气，张开嘴，吞咽了一小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他涣散的瞳孔，似乎重新聚起了一点光。
“谢……谢……”
“你们是英雄，该我们谢你。”林小鱼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好好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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