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府中看似风平浪静。
颐宁院小厨房里飘出熬煮汤药的淡淡苦香,老夫人对外称是冬日咳疾又犯,需静养服药,免了各房的晨昏定省。那株紫檀木匣里的“百年老参”被张嬷嬷谨慎地锁进库房,钥匙贴身收着,再未提起。
刘管家再进颐宁院回话时,腰弯得几乎要折断,脸色蜡黄,眼底布满血丝,呈上来的新账册虽仍显拮据,但先前那些明目张胆的漏洞和虚报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几处田庄铺面“不得已”的折价抵押文书,以及一份冗长繁琐的“开源节流”章程。
珊瑚只粗粗翻了几页,便搁在一旁,淡淡道:“既是不得已,便按章程办吧。只是有一点,各房各院的份例用度,尤其是颐宁院和王爷书房,一应供给不得短缺,更不得以次充好。若让我发现有人趁机克扣,中饱私囊,莫怪我不讲情面。”
刘管家连声应喏,再不敢有半分搪塞。他心知肚明,眼前这位姑娘不仅捏着二少爷捅出的天大窟窿,如今怕是连林侧妃的某些阴私也窥破了一二,哪里还敢有丝毫怠慢。
敲打完了外院,该清理内宅了。
这日清晨,天色未明,寒风刺骨。颐宁院所有当差的丫鬟婆子都被召集到了前院廊下,黑压压站了一片,人人缩着脖子,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雾。
珊瑚穿着一件青灰色素面缎袄,外罩玄色狐裘斗篷,站在廊阶之上,身形挺拔,面容隐在晨曦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余一双眸子,清冷如寒星,缓缓扫过下方众人。
张嬷嬷立在她身侧,神色肃穆。秋禾则捧着名册和一支笔,站在稍后一些的位置,心头惴惴,不知将要发生什么。
“年关事忙,各处都需谨慎当差。”珊瑚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每一个字都带着威压,“老夫人静养,不喜叨扰,颐宁院里更要肃静。若有那等偷奸耍滑、嚼舌根子、或是手脚不干净、与外头勾连传递消息的,现在自个儿站出来领罚,或许还能得个宽宥。”
底下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动弹。
静默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寒风吹得灯笼摇晃,光影明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珊瑚似乎也不意外,轻轻颔首:“既如此,便休怪我无情了。”
她朝张嬷嬷微一示意。张嬷嬷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冷声道:“以下几人,即刻捆了,送到后巷柴房看管起来,等候发落!”
她一连念了五个名字,三个是粗使婆子,两个是三等丫鬟。被点到名字的人顿时面如土色,有的大喊冤枉,有的腿软瘫倒在地,有的则煞白着脸,一声不吭,眼神绝望。
早有准备好的健壮婆子上前,毫不客气地将五人拖拽出来,用麻绳捆了,嘴里塞了布团,径直拖了出去。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早有准备。
余下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她们心知肚明,这五人要么是近日被发现偷盗了院中小件物品,要么便是与其他院子,尤其是锦瑟院那边往来过于密切,传递了些不该传的话。
珊瑚这是杀鸡儆猴,也是在斩断某些伸得过长的触手。
处理完这五人,珊瑚目光再次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了一个穿着体面、站在前排的圆脸婆子身上。那是负责颐宁院小厨房采买的赵婆子。
“赵妈妈。”珊瑚语气平淡。
赵婆子浑身一激灵,连忙挤出笑容上前一步:“姑娘有何吩咐?”
“听说你儿子前几日在赌坊里很是风光,赢了不少银子,还清了不少旧债?”
赵婆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尽,嘴唇哆嗦起来:“姑、姑娘……没、没有的事……他、他早就戒赌了……”
“戒了?”珊瑚微微挑眉,“‘如意赌坊’的刘管事可不是这么说的。需不需要我现在就派人去请了他来,与你当面对质?还是你想看看你儿子画押的欠条和还款记录?”
赵婆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姑娘饶命!姑娘开恩!是……是奴才猪油蒙了心!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求姑娘看在奴才多年勤谨伺候的份上,饶奴才这一次!”她吓得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她利用采买之便,虚报价格,克扣银钱已非一日两日,原以为做得隐秘,却不料早已被查得一清二楚。
“勤谨?”珊瑚冷笑,“你的勤谨,就是靠着吸颐宁院的血,去填你儿子那无底洞?王府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贪墨主子银钱,该当何罪?!”
赵婆子瘫软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周围众人更是屏息凝神,心惊肉跳,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怯懦却清晰的声音响起:“姑娘……”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站在珊瑚身后的秋禾。
秋禾自己也吓了一跳,话出口才觉冒失,但看着赵婆子那惨状,想起她虽贪墨,但小厨房的差事确实未曾出过大错,且她家中还有个卧病在床的老伴全靠她这点差事维系,心下不忍,竟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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