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冯谚诰便遵从了空禅师的指引。天还未亮,寺中的晨钟便已敲响,浑厚的钟声穿过雪雾,在山谷间回荡。他与兖姬踏着尚未被人踩过的积雪,走向演武场。场边的松柏挂着冰棱,在微光中泛着冷光,数百名武僧已列队站好,青灰色的僧袍在寒风中微微摆动。
“喝!”一声齐喝,如平地惊雷,武僧们开始演练拳法。那是少林最基础的罗汉拳,没有繁复的变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冲拳、出腿、立马步。冲拳时,拳风带着呼啸,仿佛能撕裂空气;出腿时,脚腕绷直,落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咚”声,整座演武场都似在微微震颤;站马步时,双腿如扎根大地的古松,膝盖不颤,腰身不晃,任凭寒风灌进衣领,身形依旧稳如磐石。
兖姬看得有些出神:“他们练的……不是和入门弟子一样的拳吗?”冯谚诰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发现,这些武僧的动作看似单调,却藏着细微的讲究——每一次出拳,都从丹田发力,经腰腹传至臂膀,最后凝聚于拳心;每一次落步,脚掌都与地面严丝合缝,仿佛要与大地连成一体。这是一种由无数次重复锤炼而成的本能,一种深入骨髓的力量感,就像嵩山的岩石,在岁月的打磨下,褪去了棱角,却沉淀出无可撼动的厚重。
晨练结束后,武僧们列队离去,脚步声整齐划一,像沙漏里落下的沙粒。冯谚诰便独自一人去往罗汉堂。那堂宇高大深邃,五百尊罗汉像分列两侧,有泥塑,有金身,高者近丈,矮者盈尺,神态各异。有的怒目圆睁,青筋暴起,仿佛正与邪魔搏斗;有的低眉垂首,嘴角含笑,似在参悟天地至理;有的拳脚相加,招式凌厉,有的则静坐禅定,双手合十。
冯谚诰盘膝坐在堂中,从晨光初露看到日影西斜。起初,他只觉这些罗汉像形态生动,栩栩如生,匠人将每一根胡须、每一道皱纹都刻画得入木三分。可看了两日,他渐渐不看形态了。他发现,那怒目金刚虽呈攻击之势,双脚却牢牢钉在莲台之上,膝盖微屈,暗含卸力之法,下盘稳如磐石,力由地起,方有雷霆万钧的攻势;那静坐古佛虽无动作,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劲松拔节,气息从丹田缓缓流转,看似不动,实则蕴含着一种能抵御千军万马的内在力量。
他想起了太乙金光门的轻功,踏雪无痕,御风而行,却需借风力、凭巧劲,一旦失了借力之处,便难稳身形。而少林的武僧,无论出拳还是静立,都像把根扎进了地里,任你狂风骤雨,我自岿然不动。
第三日午后,冯谚诰走出罗汉堂时,恰逢大雪初霁。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覆盖着积雪的石阶上,反射出耀眼的光。他眯起眼,看见一名小沙弥正提着两桶水,艰难地走在结冰的石阶上。那沙弥看起来不过十岁,身形瘦小,蓝色的僧袍空荡荡的,每一步都走得极慢,脚掌落在石阶上,先试探着碾一碾,确认踩实了,才敢挪动另一只脚。他的身子在摇晃,像风中的芦苇,可双臂却稳稳地托着水桶,手肘微微内收,将力道卸在腰腹。冯谚诰凑近了些,才发现桶中的水竟未洒出半分——原来小沙弥每走一步,都随着身体的晃动调整手臂的角度,看似不稳,实则将所有的力道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那一刻,冯谚诰豁然开朗。所谓“稳如山岳”,并非指僵硬不动,而是像嵩山那样,看似沉静,内里却藏着与天地相连的根基。无论是武僧的马步,还是罗汉的姿态,亦或是小沙弥提水的步态,都在诠释同一个道理:根要深,气要沉,心要静。根基扎在大地,气息沉在丹田,心神静如古井,方能在千变万化中守住本真,在狂风骤雨中屹立不倒。
他站在雪地里,望着远处的嵩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掌心的薄茧是常年练剑留下的,以往总想着如何更快、更巧,此刻却忽然明白,最快的剑,也需最稳的手;最妙的招,终要最沉的心。
兖姬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递过一件披风:“天凉了。”冯谚诰接过披风披上,暖意顺着脖颈蔓延开来。他望向少林寺深处,那里的诵经声又隐隐传来,这一次,他听出了其中蕴含的沉稳与平和。“我想,我该去见了空禅师了。”他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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