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徽走出诏狱大门时,正值正午。
阳光炽烈而明亮,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诏狱内长年累月的阴湿寒意,在这灼目的光照下仿佛瞬间蒸发。她站在石阶上,深深吸了一口干净的空气,任由温暖包裹全身。
正欲走向等候的马车时,身后街道却传来另一阵急促的马蹄与车轱辘声,由远及近,最终稳稳停在了她的车驾旁。上官徽下意识地转头望去。车帘掀开,端木珩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四目相对,两人都怔了一瞬。
端木珩显然是从宫中直接赶来,连朝服都未及更换。肩上的伤处简单束着,整个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松。
他利落地跃下马车,看着站在光里的妻子,眼底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柔和,随即大步朝她走来。
“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自然而然的关切。
上官徽望着他走到面前,忽然觉得方才那阵炽热的光,此刻才真正落到了心底。
“该见的人见了,该了的事也了了。”她轻声回答,没有解释细节。
端木珩也没有追问。他只是掌心向上,朝她伸出手:“那就回家。”
“嗯,回家。”
上官徽将手放入他温热的手掌,被他轻轻握住。两人相携,一道走向了马车。
“等很久了吗?”坐进车内,上官徽才问道。
“刚到。”端木珩在她身旁坐下,示意车夫启程,“赵睿说你来了诏狱,我便改道过来,想着,你或许需要人陪。”
马车缓缓驶动,将诏狱那沉重的阴影彻底抛在身后。车窗外的街市喧闹而鲜活,阳光透过纱帘,在车厢内投下晃动的光斑。
上官徽轻轻靠在他未受伤的肩侧,闭上了眼睛,“回家后,妾身给你做百果同心糕。”
端木珩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震动了肩头的伤,他却丝毫不在意。
“好。”他应得干脆,随即又补充道,“不过这次,为夫来帮你和面。”
上官徽诧异地抬眼看他,这位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在朝堂上舌战群臣的大将军,几时进过厨房?“这反差竟让她不合时宜轻笑出声。
端木珩挑眉,“怎么?夫人不信为夫的手艺?”
“不是不信,”上官徽正色道,“是想不到。”
“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他伸手将她揽得更紧些,“往后日子还长,夫人可以慢慢看。”
马车穿过熙攘的街市。上官徽听着窗外鲜活的市井声,她静默片刻,忽然轻声开口道:“父亲的后事……妾身想好了。”
端木珩揽着她的手臂微微一动,等她继续说下去。
“一不设灵,二不入祖坟。”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像在陈述一件早已深思熟虑的事,“只在城外寻一处清净山地,悄悄葬了。他是朝廷定罪的臣子,这是国法;但他终是生我养我的父亲。”
端木珩低头看她,只见她眼帘微垂,神色间没有悲恸,只有一种深沉的的平静。
“待落葬那日,”她抬眼望向他,“将军若有空,陪妾身去上一炷香便好。”
端木珩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他知道,这番话里包含着她与过去所有的和解与割裂,也是她作为女儿,在忠孝之间所能找到的、最艰难也最清醒的平衡。
“好。”他声音低沉而坚定,“我陪你。”
马车在端木府门前停下。赵睿迎上来,低声道:“将军,夫人,宫中刚送来赏赐,说是陛下给夫人的。”
“是什么?”上官徽问。
“一整套文房四宝。”赵睿恭敬道,“紫檀木盒装着,笔是狼毫玉管,墨是松烟古法,砚是端溪老坑,纸是澄心堂笺。内侍传话说,陛下道夫人‘明理达义,堪为闺阁典范’,特赐此物以资嘉勉。”
上官徽微微一怔。这套赏赐既贵重又风雅,不涉金银俗物,独选文房清供,其中褒奖她品行才识的意味,远比任何珠玉都更显尊重。
端木珩眼中掠过了然的笑意,他牵起她的手:“陛下这是告诉你——你以智慧与胆魄挣来的公道,他看见了。”
上官徽将文房四宝交给挽梦收好,转身看向端木珩,眼底漾开一抹柔和的清光:“陛下的赏赐是国恩,妾身感念。不过眼下,倒有一桩更紧要的家事等着。”
“哦?”端木珩挑眉。
“将军莫非忘了?”她声音温软下来,带着一丝难得的俏皮,“百果同心糕?”
端木珩一怔,随即恍然,眼底的笑意深得化不开:“我还当夫人只是说说而已。”
“千金一诺,岂能夸口。”上官徽说着,已自然地挽起袖口,朝厨房方向走去,“将军有伤在身,这次和面就免了,不过……”
她忽然回眸一笑:“可以坐在一旁,帮我尝尝蜜饯的甜淡。”
端木珩朗然一笑:“这个差事好,为夫领命。”
两人并肩走向后院厨房,将一干侍从含笑的目光留在身后。
小厨房里,阳光透过窗格,照得面粉微粒如金尘飞舞。上官徽熟稔地取蜜饯、和果料、揉面团。端木珩则依言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真的拈起一颗蜜渍青梅放入口中。
“如何?”上官徽问。
“甜了些。”他故意蹙眉,见她手上动作一顿,才笑着补道,“不过,夫人准备的,怎样都好。”
上官徽轻瞪他一眼,眼底却是掩不住的笑意。她将揉好的面团放在盆中醒发,转身去洗青梅。端木珩便静静坐在那里看着,看她沾了面粉的指尖,看她低垂时温柔的侧脸,看阳光在她发间流转。
没有言语,只有水流声、碗碟轻碰声,以及偶尔他递过蜜饯时,指尖短暂地触碰。窗外阳光愈发明媚,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仿佛为这温馨的场景添上了一抹自然的画意。
端木珩就那般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的妻子,
有些功业,记载在御赐的文房四宝里,镌刻于青史之间;而有些诺言,只兑现于炊烟袅袅的厨房,融在一碟等待出炉的、甜暖的糕点里。
世间圆满,莫过如此。
然而,沉浸在这份温馨中的两人并未察觉——经此一案,端木珩肃清逆王、匡扶社稷的不世之功,却也悄然将自己推到了风涛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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