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十九日,丑时(约凌晨两点)。
北京城的夜空,被地狱之火点燃,映照着这座大明都城的垂死挣扎。皇城之外,火海滔天,杀声撼地,妇孺的哭嚎声、房梁的折断声、兵刃的撞击声此起彼伏,隐隐昭示着:
大明京师,城破在即!这煌煌大明276年的江山,也飘摇动荡,即将走向末路!
煤山(景山),这座静默俯瞰帝国中枢的土丘,在血色月光的笼罩下,成了末代王朝最后的祭坛。
刺骨的寒风卷动着崇祯皇帝朱由检身上那件象征超脱,此刻却浸满尘埃与末路绝望的蓝色夹袍。
他枯槁的身形在风中挺立如将倾的朽木,目光掠过脚下燃烧的帝都。每一处冲天的火光,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十七年!整整十七年的宵衣旰食,殚精竭虑,省下的每一分银子都恨不得化作守城的刀兵,推行的每一道新政都盼着能挽狂澜于既倒!
可换来的是什么?是满朝文武的蝇营狗苟!是门户党争的无休无止!是督师养寇的贻害无穷!是言官空谈的误国误民!食君之禄,坐看社稷倾覆!
尤其是朱纯臣!那个世代沐浴皇恩、世袭罔替的成国公!
那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崇祯千疮百孔的心!他眼前猛地闪过方才朝阳门(齐化门)下那令人心胆俱裂的一幕:派去求援的心腹太监踉跄奔回,面如死灰,带着哭腔:“皇上!国公爷……国公爷病倒了!起不了身,见不得客了!不能打开城门……”
“起不了身?!见不得客了?!!”崇祯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栽倒。装病!避客!那扇冰冷紧闭的城门,不仅断了他朱由检的生路,更将二百年来的君臣之义、皇恩浩荡彻底踩进了污泥浊水!
“背主求荣!无耻之尤!朕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他喉间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双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只感到彻骨的冰冷和噬骨的恨意!正是这条中山狼的背叛,将他这位九五之尊,逼上了这万劫不复的煤山之巅!
“诸臣误朕!诸臣,误朕至此啊!!!” 积蓄了十七年的悲愤和对朱纯臣的刻骨恨意终于冲破束缚,化作一声响彻夜空的泣血长啸!啸声中充满了君王末路的无限苍凉与不甘。
一张染血的明黄绢帛,带着他指尖刚刚咬破流下的刺目鲜红,从剧烈颤抖的手指间无力滑落,飘向冰冷的地面。绢上字迹凌乱扭曲,饱蘸着刻骨的痛与对生民的最后挂念:“……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勿伤百姓一人……” 他喃喃低语,滚烫的泪水汹涌而下,“朕,救不了这江山,难道连……连朕的子民,也……” 声音哽咽,字字泣血。
他猛地昂首,血色苍穹下,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再无半分光亮,只剩下死寂的黑洞与无边的自责:“太祖、成祖、父皇、皇兄……朱由检……无能!庸懦!有负祖宗托付!有负江山社稷啊——二百七十六载煌煌基业,竟……竟亡于朕手!万死!万死不足赎其罪啊!”
这声灵魂深处的最后悲鸣,彻底撕裂了煤山的死寂。
他缓缓转头,目光落在身侧那唯一的身影上——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老奴满面泪痕,形容枯槁,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焦急痛惜。
“承恩,” 崇祯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勘破生死的悲凉温柔,“京师已陷,朕,回天乏术。你,自谋生路去吧。若能逃得性命,他日清明寒食,或许还能……还能替朕遥祭一二。你去吧,朕,不怪你。”
“陛下!” 王承恩如遭雷击,肝胆俱裂!“噗通”一声,额头狠命砸在冰冷山石上,鲜血迸流!“陛下!老奴万死,陛下切勿轻生,您在,大明就在,请陛下带老奴再……”
崇祯深吸一口夹杂血腥的冷风,目光陡然锐利如刀,死死钉在王承恩含泪的双眼上:“你,休要再劝!‘天子守国门!’”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振聋发聩的决然,扫过火光冲天的北京城,充满无尽遗憾,“朕,没有守住这国门。”
随即,崇祯一字一顿,如同最后的誓言掷地有声:“‘君王死社稷!’这社稷倾颓,朕,唯以此残躯殉之!此乃我朱家天子,最后的归宿!”
崇祯眼中燃烧着视死如归的璀璨光芒,如同回光返照的星辰!“此乃天命!唯死而已!朕意已决!你,速速离去!逃命去吧!” 咆哮般但满是温柔的命令,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陛下!” 王承恩如同被万箭穿心,“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山石之上,额头狠狠砸下,立时皮开肉绽,鲜血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蜿蜒流下。“陛下啊!您怎可说这般话,折煞老奴了!”
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燃烧着如同火炬般坚定的忠诚火焰,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老奴生是陛下之奴,死是陛下之魂!黄泉路上,老奴还要……还要搀扶着陛下,再尽一份犬马之劳!陛下绝非孤身一人!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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