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着玻璃看着,手指无意识地按在玻璃上,玻璃很凉,像冬天的冰。玻璃里映出他的影子:校服领口歪了,头发因为出汗贴在额头上,脸上带着怯生生的渴望。他的影子和橱窗里的鞋放在一起,像一幅不协调的画 —— 一边是精致的、发亮的,一边是粗糙的、灰扑扑的。
他想起体育课上的破鞋,想起午餐时的玉米饼子,想起周伟的耐克鞋。一种强烈的欲望突然冒出来,像岩浆一样烧着他的心:他想要那双鞋。不是因为好看,是因为穿上它,就不会有人笑他的鞋破,不会有人指着他的脚,不会再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甚至想象自己穿上那双鞋,在操场上跑步,风从耳边吹过,同学们都在看他,不是嘲笑,是羡慕。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收不住了。他开始想怎么赚钱 —— 省下饭钱?一天省一块,要四百天;去打工?工地不收高中生,餐馆要长期工;问父母要?他想起父亲脚踝上的冻疮疤,冬天裂得流血,想起母亲手指上的针眼,缝手套时被针扎了无数次。这个念头让他脸发烫,赶紧摇了摇头。
可欲望像野草,在心里越长越旺。他看着橱窗里的鞋,直到店员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才赶紧转身离开。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脚步很快,心里像揣着个兔子,又慌又乱 —— 他不知道怎么赚钱,却知道自己再也不想穿那双破鞋,再也不想在午餐时躲在老槐树下。
出租屋在县城边缘的小巷里,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的黄土。推开门时,缝纫机的 “咯噔” 声扑面而来,母亲坐在窗边,头发上沾了根线头,手指捏着针,正在缝手套。桌上放着晚饭:一个玉米饼子,一小碟咸菜,还有小半盘炒土豆丝 —— 用猪油炒的,油星浮在上面,是母亲舍不得吃,留给他的。
“回来了?快吃,水在锅里温着。” 母亲头也没抬,针脚又密又快,每缝完一只,就放在旁边的竹篮里,竹篮里已经有十几只了。
立冬坐下,拿起玉米饼子,咬了一口。土豆丝很香,咸淡刚好,是母亲的味道。可他吃不出滋味,心里还想着那双蓝白色的跑鞋。他瞥了一眼母亲手边的零钱,是今天缝手套赚的,一毛、五毛的,加起来不到十块钱,连鞋带都买不起。
“妈,” 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学校要交资料费,五十块。”
母亲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眼里有惊讶,又很快变成了然:“好,明天给你拿。” 她没问是什么资料费,也没问为什么突然要交,只是把手里的针放下,从口袋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皱巴巴的零钱,开始数。
立冬看着母亲数钱的手,手指粗糙,指关节突出,指甲缝里有洗不掉的线绒。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想说 “我不要了”,却没说出口 —— 那句话像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晚上躺在吱呀作响的单人板床上,立冬翻来覆去睡不着。出租屋的墙不隔音,隔壁租户的咳嗽声、窗外的车声都能听见。他摸了摸枕头下的玻璃弹珠 —— 是从双水村带来的,现在已经不亮了,表面有了划痕。他想起小时候在旧砖窑里的梦想,想给母亲买皮鞋,给父亲买收音机,可现在,他连一双鞋都想要得发疯。
他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疼得发麻。黑暗里,他好像又看见那双蓝白色的跑鞋,在橱窗里亮着,像个诱惑的陷阱。他知道,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变了 —— 以前的渴望是简单的,是想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现在的渴望是复杂的,是想让自己不再自卑,不再被人看不起。
这种变化,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发了芽。他不知道这颗芽会长成什么样子,是会结出好果子,还是会长成缠绕他的藤蔓。但他知道,从看见那双鞋的那一刻起,他再也回不去那个只想要玻璃弹珠的自己了。
十年后,当他在网贷 APP 上一次次点击 “确认借款”,看着屏幕上的数字越来越大时,他会突然想起这个夜晚 —— 想起橱窗里的蓝白色跑鞋,想起母亲数钱的手,想起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那时他才明白,有些欲望一旦开始,就像滚雪球一样,只会越滚越大,最终把他拖进深渊。
而这一切的开始,只是一双鞋,和一颗被自卑点燃的、想要 “一样” 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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