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是天上破了窟窿,浑浊的水流疯狂冲刷着坑洼不平的柏油路面,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陈默拧死了电瓶车的油门,破旧的坐骑在风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像个哮喘病人一样在湿滑的路上艰难前行。雨点密集地砸在他的头盔面罩上,噼啪作响,视野模糊得只剩下一片扭曲流动的光晕——那是路边昏黄路灯垂死挣扎的痕迹。
冰冷的雨水早已突破雨衣的防御,顺着脖颈灌进去,浸透了里面的T恤,黏腻冰冷地贴在前胸后背,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
“妈的……这鬼天气……”
他低声咒骂,声音被狂风暴雨撕得粉碎。已经是凌晨一点,他只想送完这最后一单,赶紧滚回那个狭小却干燥的出租屋,灌下一杯热水,倒头就睡。
偏偏这最后一单,邪门得让他心里直发毛。
配送的目的地——城西殡仪馆。
看到手机导航上那个猩红的标记点时,陈默差点直接把手机给扔了。取消订单的选项在指尖悬停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按下去。
账户余额像个无情的嘲讽,下个月的房租单子还在床头柜上躺着呢。差评和罚款他更负担不起。
硬着头皮,走吧。
电瓶车挣扎着冲上一个陡坡,城西殡仪馆那一片惨白的建筑群终于穿透雨幕,影影绰绰地出现在前方。它孤零零地盘踞在荒凉的郊区,高耸的围墙、沉默的建筑轮廓,在暴雨和夜色中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死寂。只有大门旁边岗亭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像一只冷漠的眼睛,窥视着这不请自来的活物。
空气里混杂着雨水带来的土腥味、植物被打烂的腐败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却丝丝往鼻子里钻的冷冽气味——像是消毒水,又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终结”的气息。
陈默一个急刹,单脚支地,停在紧闭的殡仪馆大铁门外。积水被车轮搅动,荡开一圈圈慌乱的涟漪。
他再次掏出手机,屏幕冷光刺得他眼睛发涩。
订单信息确认无误——
收货地址:城西殡仪馆,守夜人值班室。
顾客姓名:苏小姐。
物品:一份糖醋里脊,一份米饭,外加一杯百香果双响炮。备注:多冰,谢谢。
很普通的餐品,甚至透着点生活气息。但放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份普通就显得格外诡异,甚至……惊悚。
谁会在暴雨夜的殡仪馆里,点一份酸甜口的热菜和一杯加冰的饮料?守夜人?胃口这么好?
胃里像是塞进了一坨冰凉的石头,沉甸甸地往下坠。那股强烈的不安感再次攫住了他,比雨水更冷。
但来都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湿冷得刺痛的空气,从电瓶车后座的保温箱里取出那份外卖袋。塑料袋窸窣作响,里面餐盒还残留着一点温热,透过塑料袋传到掌心,与周遭的寒意形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对比。
值班室在主建筑侧面的一排平房里,只有一扇小门,窗户内透出暗淡得像是随时会熄灭的光。
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更显得这片死地寂静得可怕。脚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走到门前,犹豫了足足三秒,他才抬手敲了下去。
叩、叩、叩。
敲门声沉闷而拘谨,迅速被厚重的雨声和更厚重的死寂吞没。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门里毫无动静。
是不是没人?或者找错了?
陈默几乎要松一口气,准备把外卖挂在门把手上拍照了事。
就在他掏出手机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锁舌弹开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陈默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凝滞了。
老旧的木质门轴发出干涩、拖长的呻吟,像是极不情愿地被推开。
门,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阴冷、更潮湿的风从门缝里逸散出来,夹杂着更浓烈的福尔马林和某种类似旧木头、旧纸张腐朽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然后,一张脸,从门后的阴影里缓缓探出。
时间在这一刻被猛地拉长,然后又骤然压缩!
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万分之一秒内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窖般的彻骨寒意。陈默的瞳孔急剧收缩,呼吸彻底停滞,四肢百骸像是瞬间被灌满了冰冷的铅块,动弹不得。
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感官被眼前这张脸粗暴地占据。
门后站着的女人,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式样有些过时的连衣裙,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边,发梢还在不断滴着水珠,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不正常的苍白。
这张脸……
即使褪去了少女时代的全部青涩,即使苍白憔悴得没有一丝活气,即使那双曾经像蕴藏着星辰大海、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呆滞得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他也绝不可能认错!
苏晚。
他高中时代的初恋,那个在他记忆里永远带着阳光和栀子花甜香的女孩,那个……他亲眼在同学群里看到讣告、所有人都在唏嘘惋惜的、据说是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击,于一周前选择从学校实验楼顶一跃而下、香消玉殒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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