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坊信号塔在月光里像一柄倒插的剑。
塔影斜斜拖过铁轨,把一节闷罐车劈成明暗两段——暗的那端,用红漆刷着“药材”二字,实则装着六十七箱故宫南迁瓷玉;亮的那端,站着两个日本兵,枪刺挑着风灯,灯火被夜气侵得发蓝,像一尾离水的鱼,奄奄一息。
沈清禾伏在塔北三百步外的土丘后,面前摊一张湿羊皮,羊皮上排着十二支空心银管——“忍冬雾三号”。
她指尖蘸水,在管壁依次写下时辰:子、丑、寅……写至“辰”字停住,抬头看月。
月将西沉,铁轨尽头,汽笛遥遥一声,像有人在黑布里划亮火柴。
“来了。”她低声道。
苏砚舟在她右侧,半张折扇掩住下半脸,只露一双眼睛——那眼睛比月光还亮,却燃着两粒极小的火星。
他左手扣扇骨,右手捏一枚蓝钢针,针尾系着极细的鱼线,线藏进袖内,另一端缠在信号塔底的铜接线柱上。
“雾起,线断,塔倒,车停。”他轻声念,像在背戏文。
沈清禾点头,把第一支银管递给他,自己却留下写着“辰”字的那支——辰时,正是日军宪兵队换岗的缝隙。
风从西北来,卷起铁轨边的碎煤,打着旋儿扑向塔身。
苏砚舟忽然伸手,在沈清禾发髻上摘下一粒忍冬枯籽——那籽不知何时粘上去的,小得像泪痣。
他两指一捻,籽壳碎裂,淡苦香溢出。
“毒花谢了,”他笑,“该结新果。”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滑下土丘,黑影贴着草皮,速度快得像夜狐。
沈清禾目送他潜入塔影,这才低头,把“辰”字银管含在唇间——管口用蜡封,牙咬即破。
苦味瞬间溢满舌根,她却微微眯眼,像品一盏回甘极好的春茶。
苦味是信号——她的血开始加速,心跳声大得仿佛旁边有人擂鼓。
塔底,苏砚舟像一截被风吹散的旧墨。
他背贴钢架,折扇“哒”地轻响,扇骨弹出薄刃,刃宽不过韭叶,却在月光下闪出一道冷电。
电光掠过,铜接线柱被割开一道细缝,鱼线无声嵌入。
他抬手,扇骨再响,薄刃缩回,扇面展开——扇面正是那只被摁了黑指印的忍冬。
他对着扇面轻吹一口气,黑指印竟渐渐晕开,化作一朵墨梅,梅蕊处渗出极细红丝——那是沈清禾提前调好的“引”,遇血即燃。
红丝顺着扇纹游走,像一条极小的赤蛇,钻入扇骨暗槽。
苏砚舟合扇,抬头,冲土丘方向比了个手势——三指并拢,斜斜一划,像刀抹喉。
沈清禾看见,缓缓伏身,把剩余银管插进土丘侧壁的鼠洞里——洞早被掏空腹膛,里面塞满晒干的忍冬叶,一点火星即可引爆。
她做完,抬眼望塔,舌尖顶破蜡封,苦味顺着喉管滑下,像一条冰线,直坠丹田。
于是,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骤然分瓣——一半在胸腔,一半在塔影里,与苏砚舟同步。
铁轨震动由远及近,闷罐车头顶的煤烟先一步扑到,把月光染得浑浊。
塔上,风灯忽灭,日本兵骂了一句,划火柴,连划三根皆被风吹断。
第四根火柴刚亮,一抹黑影已贴到他身后——苏砚舟。
扇骨轻响,薄刃从日本兵颈侧滑过,像风掠过柳梢,血珠尚未来得及迸出,人已被拖进塔内。
另一侧,另一个日本兵闻声回头,却只看见一柄折扇迎面展开——扇面墨梅鲜红,像突然绽放的伤口。
他张嘴欲喊,扇骨已点在他喉结,七针齐出,3秒,封喉。
苏砚舟扶住两具尸体,轻轻放倒,像放倒两袋湿煤。
他抬手,拽动鱼线——“铮!”
铜接线柱被拉出一串蓝白火花,信号塔顶的铁臂突然停摆,指向“错误”方位。
远处,闷罐车司机看见红灯骤灭,本能拉闸,车轮与铁轨爆出刺耳尖叫,像有人在黑夜里撕开一匹绸。
车尚未停稳,第三节车厢底已钻出一个人——沈清墨。
他穿日军列兵制服,钢盔压到眉下,左手提一只空药箱,箱底是活动的,装着十二枚“忍冬雾三号”。
他猫腰沿车侧疾走,每经一扇通气窗,便弹开药箱暗格,投一枚银管进去——银管落地,无声无息,却在十息后冒出淡黄烟雾,像有无数条小蛇顺着车厢缝隙游走。
第七节时,他忽然停住——车厢里传出一声极轻的童音,像小猫呜咽。
沈清墨眉心一跳,那节车厢标着“杂物”,门却从外反锁。
他贴窗,借着车顶漏下的微光,看见里面挤着三十来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二三,最小的才及腰,皆被麻绳捆了手脚,嘴塞破布。
孩子身边,堆着一只只木箱,箱角刷着“昭和”年号——那是日军随军“科研班”从故宫劫出的“样件”,准备押往天津港,再船运本土。
沈清墨咬肌鼓起,右手摸向腰间,却触到冰凉的扇骨——苏砚舟的折扇不知何时插在他皮带里,扇头刻着一行小字:“童无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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