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入了六月,太阳像一把刚出锅的铜鏊子,热得发亮,却烤不焦熊儿河两岸的新槐。
明远楼后院的青砖地,一早便被水泼得透湿,蒸发的水汽裹着葱花香,像给老楼加了一层“初出屉”的底子。
王建业蹲在灶眼旁,手里攥着一把老铁勺,勺底还沾着一点糖色,像给岁月镀了一层焦边。他抬眼,看对面——
李明远正把“太极冷盘”装进最后一只定制船盘:怀山药泥顺时针抹成阴鱼,红菜头汁逆时针抹成阳鱼,黄瓜皮切出S形弧线,鱼眼是两粒黑醋栗,像给一条静止的河点了睛。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油烟,不见烈火,连锅铲都不响一声,却硬生生把“和”字写进了视觉里。
王建业眯起眼,阳光穿过天窗,正好落在盘面,阴阳鱼像被晨风轻轻吹皱,竟显出一点“活”意。老人心里某根弦,悄悄松了半拍。
三个月前,这盘菜在上海拿下“最佳创新菜品”时,王建业还在后台嘀咕:“不动火,不叫菜。”
如今,它要远赴柏林,装进-18℃的袋子,再被歪果仁微波炉三分钟端上桌,老人越想越觉得像“离经叛道”。
可偏偏,就是这盘“离经叛道”,让豫菜第一次在欧洲Google Trends里有了姓名——“Henan Cuisine”搜索量暴涨320%,像给一条老河突然开了闸。
那天夜里,老人第一次主动走进交流中心三楼的数据室。
大屏上是Helene发来的欧洲反馈词云:biggest字体是“harmony”,其次是“elegant”,再往后竟出现“healthy”“low-cal”——这些词,他年轻时在厨房听都没听过。
他伸手,想触碰屏幕,却只摸到一片冰凉,像给一锅老汤点下最后一颗盐,味道全出来了,却烫不着手。
真正让他“破防”的,是养老院那通电话。
张大爷,87岁,食道癌术后,吞咽困难,却对着“减盐版清鸡汤牡丹燕菜”连喝三口,电话那头,老人哽咽:“建业,我尝到咱开封早晨的味道了,可医生说我能喝,你做的,我信。”
那一刻,王建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心口,酸、甜、咸、鲜,一起涌上来,却找不到出口。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为了“老汤不熄火”,三天三夜不合眼;为了“糖醋汁靠色”,宁可多放一勺糖,也不肯减一分甜。
如今,年轻人把糖减了30%,把盐降了25%,把脂肪砍了40%,却还能让老开封落泪——这算“丢本”吗?还是“续本”?
6月15日,明远楼例行的“月锅”评议会。灶王台前,王建业罕见地让出主位,请李明远站C位。
老人穿一件新熨的藏蓝对襟褂,领口绣着极细的银线,像给老铜锅镀了一层新锡。他双手抱拳,冲众人作揖,声音不高,却带着铁勺刮锅的脆亮:“今天,我老王,给自己立个规矩——往后,谁再敢说‘老祖宗的做法不能改’,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众人愣住,连火苗都仿佛压低声音。
老人继续道:“我守了40年老汤,以为守住汤,就是守住豫菜;如今才知道,守住味,更要守住人。只要人还在,味就能变;味变了,人才能留。豫菜不是博物馆里的青铜器,它得在烟火里喘口气,也得在新风里长新芽。”
他转身,看向李明远,目光像给一条新河让出第一条航道:“以后,菜谱你想改,咱爷俩一起琢磨。老味道不能丢,但新潮流也得跟。咱们让老汤遇见新风,让老味遇见新胃,让黄河游进别人的水龙头,也让年轻人愿意回咱们的老院子。”
话落,他双手递上那把用了40年的紫铜锅铲——铲面錾刻的“王”字,已被岁月磨得发亮,像给一条老龙点了最后一滴睛。
李明远双手接过,却只觉掌心一热,像接过一条河的源头,也接过一条河的出口。
当夜,交流中心三楼,一老一少,面对面,中间摆着一口新到的不锈钢实验锅,像给两条河搭了第一条桥。王建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的A4纸,上面用铅笔密密麻麻写着:“老糖醋汁配方:糖12,醋8,盐2,酱油3,料酒2,清水20,靠色至栗红。”
他提笔,在糖12上画一道横线,改成“8.3”;在盐2上画一道横线,改成“1.5”;在靠色时间上,改成“中火3分钟+小火5分钟”,旁边注:“0.3%焦糖色补色,EU允许”。改完,他把纸推到李明远面前,像给一道旧菜谱,加了一张新身份证。
李明远却从电脑里调出另一张表:“生姜汁抑菌替代山梨酸钾,2.5%浓度,保质期30天,已通过SGS。”
“低糖胡辣汤速食包,赤藓糖醇+甜菊糖苷,糖度6°Brix,接受度94%。”
“无麸质酱油,小麦换米曲,gluten-free认证,欧盟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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