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山另一侧,某处依山傍水的精致别院里,正举办着一场风雅的曲水流觞诗会。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世家子弟、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低声谈笑,或凝眉构思,羽觞顺着蜿蜒的水渠缓缓漂流,停在谁面前,谁便需赋诗一首。
阿娜日和沈静松,一个北戎公主,一个军中武将,被硬塞进这文人雅士的聚会里,简直如坐针毡。
阿娜日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面前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点心,看着那小小的酒杯在水里慢悠悠地打转,只觉得时间过得比爬还慢。她凑近身旁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沈静松,压低声音抱怨:“这有什么好玩的?干坐着,听他们咿咿呀呀念些听不懂的玩意儿,还不如去跑马呢!”
沈静松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目光放空地看着水渠,低声道:“忍忍,陛下旨意,不得不来。”他心里何尝不觉得无聊透顶?让他排兵布阵他在行,可这吟诗作对,实在是强人所难。
这时,那羽觞晃晃悠悠,竟停在了阿娜日面前。
场内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几分好奇与看好戏的意味。
主持诗会的丞相之女李欣,嘴角含着得体却疏离的笑意,开口道:“阿娜日公主,请。”
阿娜日愣了一下,大大方方地摆手,声音清脆:“我不会作诗。”
坐在不远处的定远侯之女徐婧柔,用团扇掩着唇,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附近的人听见:“蛮夷之地,果然不通文墨。”她身旁的几个贵女也跟着低笑起来,眼神轻蔑。
阿娜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可以自己说不会,但绝不容许他人嘲笑她的出身!她霍然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看也没看李欣和徐婧柔,只对着主位方向草草一礼,声音硬邦邦的:“本公主身体不适,先走一步!”
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就走,火红的裙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沈静松见状,立刻起身,对着主位方向抱拳一礼:“末将职责所在,护送公主回观。”随即快步跟了上去。留下满庭神色各异的人群。
出了那令人窒息的别院,阿娜日深深吸了口山间自由的空气,胸口的闷气才散了些。她翻身上马,看了一眼跟上来的沈静松,忽然扬起下巴,带着挑衅:“沈将军,比比谁先回上清观?”
不等沈静松回答,她已经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沈静松看着她恣意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却也没犹豫,策马跟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山道上疾驰,马蹄踏碎林间静谧。阿娜日似乎将方才的憋闷都发泄在了这纵马狂奔之中,笑声清脆,惊起林鸟一片。
行至半途,路边草丛一阵窸窣,一只灰兔窜了出来。阿娜日眼睛一亮,反应极快,几乎本能地从马鞍侧袋抽出一把小巧的投索,手腕一抖,绳索精准飞出,瞬间套住了兔子的后腿。
“哈哈!今晚加餐!”她利落地收回投索,将还在挣扎的兔子拎在手里,得意地朝赶上来的沈静松晃了晃,“带回去和澄葭一起烤了吃!”
回到上清观,阿娜日把手里的兔子交给迎上来的春桃,便拉着沈澄葭开始大吐苦水。
“澄葭你不知道,那什么诗会无聊透了!干坐着,听他们念经!”她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拿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大口,“不过,他们那儿的吃食倒是真不错,比宫里的席面还精巧,花样也多。”她咂咂嘴,随口点评道,“看来那些世家,比你们皇帝老子还有钱呐?”
沈澄葭眸光微动,为她续上茶水,语气平和:“不过是些风雅形式罢了。公主不喜,不必勉强。”
“就是嘛!非要比作诗,这不是为难我吗?”阿娜日抱怨道,随即又笑嘻嘻地拉住沈澄葭的手,“还是澄葭你好,从不学那些酸溜溜的东西。”
沈澄葭莞尔:“你只是不擅长中原的诗文格式,我听说,你们北戎的民歌辽阔悠扬,故事也丰富动人,那也是一种诗歌。”
阿娜日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找到了知音:“澄葭!还是你懂我!”她心情大好,当即站起身,清了清嗓子,竟真的用北戎语放声歌唱起来。
她的歌声不像中原丝竹那般婉转,而是高亢、嘹亮,带着草原特有的苍茫与自由。她歌唱肥壮的牛羊,歌唱无边无际的绿野,歌唱炙热明亮的太阳,歌唱拂过草尖的疾风,歌唱远处连绵的圣洁雪山……
虽然沈澄葭听不懂歌词,但那旋律中蓬勃的生命力与对那片土地深切的热爱,却毫无阻碍地传递开来。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在阿娜日身上,她微仰着头,闭着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沈澄葭静静看着,心中微动。前世宫宴上匆匆一瞥,那位坐在北戎使团中、沉默而略显拘谨的公主,与眼前这个自信开朗、歌声恣意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院门外,沈静松带着两坛美酒,和提着处理好的兔肉、捧着各式烤肉工具的下人们,静静站在那里。他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默默听着院内传来的、熟悉又陌生的北戎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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