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贡院外墙前,却比往日更添了十分喧嚣。黑压压的人群从黎明起便汇聚于此,翘首期盼着那面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杏黄榜文。空气中弥漫着焦灼、渴望与不安,各种情绪交织,几乎凝成实质。
任长卿与谢玄并肩站在人群稍外围处。任长卿今日休沐,穿着一身靛蓝色直缀,神态尚算轻松,他此行主要是为陪伴挚友兼内弟盛长柏、盛长枫,以及落榜后心情必然低落的谢玄。而谢玄,虽竭力维持着平日风流倜傥的模样,手中那把泥金折扇开合的频率却比往常快了几分,透露出他内心的波澜。他特意择了件簇新的宝蓝色云纹杭绸直裰,头戴白玉发冠,盼能沾些喜气。
“二哥,稍安勿躁,吉人自有天相。”任长卿温声安抚。
谢玄扯了扯嘴角,目光紧锁着那尚未张贴榜文的高墙,低声道:“明远,你是过来人,当知这等待堪比凌迟。是骡子是马,终须拉出来遛遛,这般吊着,实在磨人。”
忽听得前方一阵骚动,几名礼部官吏捧着长长的黄榜,在兵丁护卫下鱼贯而出。人群顿时如潮水般向前涌去。任长卿与谢玄也随着人潮往前挪动,好不容易寻了个能看清榜文的位置。
那朱笔写就的名字,在日光下分外醒目。目光自上而下,飞速扫过。
“有了!”任长卿眼尖,率先在名录中看到了熟悉的名字,“长柏!盛长柏”他声音中带着由衷的喜悦,立刻向四周张望。果然见不远处,盛长柏本人,面容虽竭力平静,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骤然明亮的眼神,将他内心的狂喜暴露无遗。
几乎是同时,另一侧爆发出更响亮的欢呼。“昀哥儿!是昀哥儿!刘昀”只见郑大娘子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也顾不得什么贵妇仪态,紧紧抱住儿子,又哭又笑。刘昀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冲上头顶,反复确认名字后,长长舒出一口郁结之气,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刘昀很快发现了任长卿和谢玄,激动地挤过来,先向任长卿深深一揖,声音都有些发颤:“明远兄!中了!小弟中了!多谢兄长平日点拨之恩!”他又看向面色复杂的谢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诚恳道:“文昌兄,此次不过是侥幸,兄台才学远胜于我,下次定然高中!”
谢玄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拱手还礼:“恭喜承箴!令堂定然欣喜万分,快些回去报喜吧,莫要让长辈久等。”刘昀又寒暄两句,便被仍处于狂喜中的母亲拉着,迫不及待要回府庆祝这光耀门楣的时刻。
这时,盛长柏也摆脱了家人的围拥,步履沉稳却迅速地走到任长卿面前,他整了整衣冠,神情极为郑重,竟对着任长卿深深一揖到地:“姐夫!长柏今日能榜上有名,全赖姐夫当年当头棒喝,赠我‘心中无女人,提笔如有神’这八字金科玉律!长柏铭记于心,日夜不敢或忘,方有今日!”
任长卿一听,脸上顿时露出极为尴尬又想笑的表情,仿佛被人当面揭穿了什么恶作剧。他连忙上前双手虚扶起长柏,干咳两声道:“长柏,快起快起!此言过矣,过矣!那不过是……不过是昔日戏言,当不得真。你能高中,全凭自身十年寒窗,刻苦攻读,心志坚毅,与此戏言实在……关系不大,不大。”他心中暗自汗颜,当初一句玩笑话,竟被他奉若圭臬,关键是他还真是这样做的,这让他哭笑不得,又颇感奇妙的欣慰。
与这边的喜庆形成惨烈对比的,是几步外盛长枫的失魂落魄。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在榜上搜寻,最终确认没有自己的名字后,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一下,若非小厮扶着,几乎软倒在地。林噙霜站在一旁,脸色先是铁青,继而转为一种混合着失望、恼怒和不甘的扭曲神情。她狠狠剜了盛长柏一眼,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随即,她用力一拽长枫的胳膊,尖利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没出息的东西!还嫌不够丢人吗?回去!”说罢,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失魂落魄的儿子拉出了人群。跟在后面的墨兰,脸色也难看至极。
任长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暗叹,盛家后宅这潭水,因这科举结果,怕是又要掀起新的风浪了。他收回目光,关切地看向身旁沉默良久的谢玄。谢玄的目光依旧在榜上游移,但眼神已彻底黯淡下来,最终,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而释然的笑容,对任长卿道:“罢了,明远,看来我谢文昌,确实与这科举无缘。榜上无名,脚下有路。”
任长卿心中不忍,揽住他的肩膀,温言劝慰:“二哥何必妄自菲薄?科举之道,本就艰难异常。韩文公三试不第,古来贤者尚且如此。一次不中实属寻常,下次卷土重来,必能金榜题名!”
谢玄却摆了摆手,用一种半是自嘲半是调侃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任长卿,道:“明远啊明远,你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嗯‘凡尔赛’呢?你自己是一举夺魁的探花郎,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不过,我是真不想再受这份罪了。今日心情郁结,你得陪我去个地方——勾栏听曲,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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