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冲撞老爷!”随从大声呵斥。
青芜慌忙起身,却又受不住重跌之下的疼,偷偷吸了口气,眼角微红,眼眶漫上潮湿,带着鼻音的嗓儿比之江南烟雨还要淅沥几分,似要润进人心底,“对不住,可有撞伤您?”
面前少女身量娇小,虽是道歉却面朝院中草木,将正主晾在一旁。裴济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长而翘的睫毛几乎贴上他的手掌,少女只是粉白一张俏脸,并未因他的动作而有任何反应。
“无妨,你是何人?”
少女侧了侧耳,跟着裴济的声音方向转动身子,满把青丝拂落胸前,将那条简单的束发带子坠得几乎要落下来,“我是崔娘子的女儿,今日是来府上送绣品的。”
裴济嗯了一声,目光已将她从头扫到脚。
少女穿着半旧的靛蓝色袄子,洗得泛白的布料简单粗陋地罩在她身上,却丝毫不显破落。朔风拂过,檐角碎雪纷纷扬扬,如玉屑琼粉,阳光下折射出细密的芒,映得那眉眼姝丽的一张脸愈发不俗。
“你能刺绣?”
听得贵人问话,青芜缓缓摇头,“阿娘的手艺幸得贵人赏识,奈何近来风寒未愈,不敢登门,又怕贵人久等,所以差我来送。”
受了惊的少女声音又轻又颤,仿佛连同心肝儿一起揉了几把。裴济捋了捋山羊胡,摆摆手,身后随从忙低眉顺眼走上前来。
“好生将这位姑娘送回家。”
随从眼珠子滴溜转,一改方才凶狠模样,急忙替青芜拾起角落的盲杖,扶住青芜手肘,丝毫不敢怠慢。
少女道谢转身,直到娉婷背影彻底消失在角门,裴济才收回目光,向梧桐院走去。
院前洒扫的丫鬟远远瞧着老爷朝这头来,极有眼色去通报。不消片刻,大夫人的贴身丫鬟巧儿从主屋出来打帘。裴济径直入内,巧儿将裴济的大氅褪下,搭在炭盆不远处烘去寒气,又为裴济递上一杯热茶暖身,这才恭敬退到暖塌旁,与大夫人的陪嫁李嬷嬷一道候着。
暖塌上坐着一位端庄妇人,乃是裴济明媒正娶的大夫人王芳云,因保养得宜,虽年近五十,看着却如同三十多岁般,白皙的手托着茶盏,见裴济进来,起身笑脸相迎,“老爷回来了。”
“夫人何事?”
王芳云笑容一顿,顺势坐在裴济身侧,语气愈发温柔,“老爷,年关将至,妾身想着该接茂儿回家,过个团圆年。”
提起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裴济面色阴沉,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杯碟碰撞声格外刺耳。
王芳云见裴济不语,只能继续轻声劝道,“茂儿这三个月在山中寺庙清修苦读,与和尚同吃同住,修身养性,已是痛改前非,绝不会再逞凶斗狠,惹是生非了。”
裴济斜眼睇着王芳云,半晌冷哼,“慈母多败儿!”
说罢,裴济起身便走,王芳云缓缓收敛笑容,李嬷嬷支走巧儿,上前两步开解,“夫人宽心,老爷与您夫妻三十余载,比起那些莺莺燕燕,总是爱重您的。”
王芳云嗤笑,“老爷如今连一句寒暄都吝啬予我,何谈爱重。他如今只想再度开枝散叶,为裴家再生个令他满意的继承人呢。”
李嬷嬷眯起眸子,眼角几道皱纹愈发明显,“那事老奴处理得干净,就算柳姨娘说了什么,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王芳云点点头,紧绷的身子松下来,目光却更为凛冽,“左右老爷只会有茂儿一个孩子,将来这裴府都是茂儿的,也必须是茂儿的!”
风又起,裹挟着细碎的雪抽打在窗棂上,那声响好像无数细小的爪子在窗纸上抓挠,听得人心烦意乱。
王芳云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门口,借着李嬷嬷打帘儿的手往外瞧。
院中又落下雪来,雪势陡然汹涌,天穹仿佛豁开一道口子,落下无边灰白罗网,将天地万物笼罩其中,方才还依稀可辨的屋脊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叫人再也辨不清前路。
却说那裴家随从尽职尽责将青芜送到家门口才离去,青芜刚摸索着推开院门,就听屋内夹杂着咳嗽的声音传来,“是青芜回来了么?”
“阿娘,是我回来了。”
青芜高声回应,将院门落闩,进屋后紧闭房门,转身间面上的小心翼翼消失殆尽,双眸幽深,灵动有神,哪里还有半点盲女的样子。
坐在炭火旁绣帕子的崔静颜放下手中活计,急急迎上去握住她的手,“如何?”
见她点头,崔静颜长舒一口气,“如此也不枉你特地挑裴济那老匹夫下朝的时辰去,以你之姿容,不怕他不上钩,只是你一旦入了裴府,定要当心深宅妇人手段。”
“我要的就是她们用尽手段,自寻死路。”
青芜走到佛龛前,双手一推,佛龛翻转,背面竟供着个牌位,上面写着‘先姊白玉蘅之灵位’,牌位下立着三只人偶,每只人偶身上皆有名字,人偶手中又以丝线牵着数枚刻有姓名的小木牌,那名为‘青芜’的人偶手中所提木牌,其中一块刻着‘裴济’,另一块刻着‘赵淑宜’。
青芜燃起一柱香,“阿姊放心,那些害你的人,茵茵一个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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