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喜的声音都变了调,一个箭步冲过去,也顾不上自己光着的脚,小心地把老人连扶带架地挪到墙边没碎片的地方。他强压着喉咙里翻涌的酸楚和眼底的热意,蹲下身,一片一片地去捡那些闪着寒光的碎玻璃。
就在他手指碰到最大那片月牙形的碎玻璃时,目光猛地定住了!碎片下面,压着一个用洗得发白、打了补丁的旧手帕紧紧裹着的小包。手帕被碎玻璃划破了一角,露出里面深蓝色的塑料袋。他手指颤抖着,一层一层揭开。一个暗红色的、印着银行标志的塑料存折本露了出来。
福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哆嗦着手翻开那本薄薄的存折。里面夹着一张叠得小小的纸条。他屏住呼吸,像拆炸弹似的,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已经发黄、边角都磨得起毛的纸条。
纸条上,是王翠香大娘那熟悉的、有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的字迹。墨水因为时间太久和不知道被摩挲了多少回,已经有些晕开了,变得模糊,可那几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福喜的眼睛里:“给福喜娶媳妇用!!!”
眼泪,毫无预兆地、像开了闸的洪水,猛地冲出了眼眶,瞬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他死死攥着那张小小的纸条,手指头捏得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就算记忆已经开始像沙子一样从指缝里流走,沉进无边的黑暗;就算最亲的老伴儿已经躺进了冰冷的黄土;大爷和大娘心里头最深处、最沉甸甸也最柔软的牵挂,还是他。这本薄薄的存折和这张小小的纸条,是他们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为他点亮的一盏灯。
病魔像附骨的蛆虫,无情地啃咬着董盛福仅剩的那点清醒和力气。他走路开始打晃,脚底下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
去年冬天,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上,他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撒鸡食,谁也没想到,毫无征兆地,他整个人像根被锯断的木头桩子,直挺挺地就往前倒了下去!“咚”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冰冷的石头台阶上!福喜听到动静冲出来,魂儿都快吓飞了。更让他心碎的是,老人嘴里,两颗门牙生生磕飞了,鲜红的血一下子涌出来,染红了他花白的胡子和冰冷的石头台阶。
福喜连一秒钟都没犹豫,背起已经不省人事的老人,直奔县城最好的医院。董盛福出院后,清醒的时候老问,喜子你看我牙齿漏风不?
于是福喜带盛福去了牙科,选用了光泽最好的黄金,给董盛福镶上了两颗新门牙。等董盛福从麻药劲儿里缓过来,对着诊所的镜子看到自己嘴里那两颗明晃晃的金牙时,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接着,在福喜紧张又期待的目光里,他竟然咧开嘴,像个懵懂的孩子一样,无声地笑了。
可惜,阿尔兹海默症的黑雾早已吞噬了一切。这两颗金牙,非但没能成为救命的船,反而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把董盛福推进了认知的混沌泥潭。
“董盛福”这个名字,还有跟这个名字绑在一起的所有事情——他站了大半辈子的讲台,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村小学,他相依为命的老伴儿王翠香——都像被一阵狂风吹走的沙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能死死抓住的,只剩下两个名字,像快淹死的人抓住的两根救命稻草:“董盛顺”和“董福喜”。
他固执地、不容任何人反驳地认定,自己就是董盛顺的魂魄!是那个平时看着傻呵呵、可到了山摇地动要人命的时候,能豁出命去救下全村老少的大英雄“守村人”的魂魄!
他顶替了董盛顺的名字,也顶替了他那金光闪闪的门牙,甚至开始顶替他那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传奇人生”。
于是,那些光怪陆离、听着像天方夜谭的“故事”,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从他干涸混乱的记忆河床里汹涌地冲了出来,带着一种错位的鲜活和固执的“真实感”:
“顺哥!顺哥你听我说!”他有时会对着空荡荡的墙壁激动地比划,嘴里那两颗金牙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发亮,“你是没瞅见!我跟那个德国佬舒尔茨,在临海!好家伙,那海鲜!大螃蟹的钳子,比咱家灶台上那口大铁锅的锅盖都大!他那啤酒方子,啧啧,绝了!连下头…下头都眼馋,想弄过去呢!”
“泰山?哎哟喂!”他拍着大腿,一脸后怕的样子,“始皇帝那脾气,嚯!跟点着了捻儿的炮仗似的!天都黑压压的!要不是我老董…咳咳…我董盛顺!豁出这张老脸陪他搓了八圈麻将,把他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你们几个小崽子,骨头渣子都得给那怒火烧成灰!”
“兵马俑?嗐!那算啥!”他摆摆手,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云淡风轻,眼神却空洞地望着远处,“我跟冠军侯霍将军,那都是老交情了!在金城,我们对着月亮喝过酒,聊过天!他说…他说他在平山湖那地方,留了个物件儿,给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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