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驶进沙漠边缘,就像掉进了一口滚烫的大铁锅。太阳把沙子晒得发白,脚刚踩上去,就烫得人直蹦。苏拉把帆布包往头上一罩,只露出俩眼睛,嘴里直咂舌:“我的娘哎,这沙子是要把人烤化啊!”
马克把最后一块羊皮裹在马背上,又往水袋里灌了两瓢水,眉头拧成个疙瘩:“先生,这破地方连棵树都没有,真要往前走?我看还是绕路吧,多走三天总比渴死强。”
迪卡拉底正蹲在地上看沙子,手指捻起一小撮,看着它们从指缝漏下去,慢悠悠道:“绕路要走三天,穿过沙漠只要两天。你是愿意多走三天,还是愿意试试这两天?”
“我愿意活着。”马克没好气地翻身上车,“真要渴死在这儿,连收尸的都没有。”
刚走了不到一个时辰,马就开始喘粗气,鼻孔里喷出的气带着白沫。苏拉把自己的水倒了半碗给马,被马克一把夺过去:“你疯了?这点水还不够人喝的,给马喝?”
“马要是倒下了,咱们谁也走不了。”苏拉护着水碗,眼圈有点红,“它跟了咱们一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渴死。”
迪卡拉底从自己的水袋里倒出半碗递给马夫:“给马润润嘴,咱们歇会儿。”他往沙地上一坐,背靠着车辕,“你们看这沙漠,像什么?”
苏拉眯着眼望过去,黄沙铺到天边,起伏的沙丘像凝固的波浪,连风都带着热气,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像……像被太阳晒硬的面团,还是没发起来的那种。”她往嘴里塞了块干饼,咽得直伸脖子。
马克靠在车轮上,扯着领口扇风:“像我爹铺在院子里的晒谷场,就是没谷子,全是沙子。”他摸了摸水袋,犹豫了半天,才拧开喝了一小口,又赶紧拧紧。
太阳爬到头顶时,风突然大了起来。黄沙打着旋儿飞,迷得人睁不开眼。马克赶紧把马往车底下赶,又用帆布把水袋裹严实了。“这鬼天气!”他骂骂咧咧地往车后躲,“早知道就该听我的绕路走!”
风刮了半个时辰才停,车顶上积了厚厚一层沙。苏拉抖着头上的沙子,突然“哎呀”一声:“我的野菊!”她冲进车厢,只见那朵一直小心护着的野菊,花瓣全被沙子糊住了,蔫得像团枯草。她蹲在那儿,手指轻轻碰了碰花瓣,眼圈一下子红了。
“哭啥?”马克探头进来,“一朵破花而已,到了海边再采新的不就是了?”
“你不懂。”苏拉把野菊捧在手里,声音闷闷的,“它跟了咱们一路,从城里到边境,那么难都挺过来了……”
迪卡拉底走进来,看了看那朵花,又看了看车窗外的沙漠:“你觉得它是死了?”
“都蔫成这样了,还能活?”苏拉的眼泪掉在花瓣上,砸出两个小泥点。
“把它放进水袋里试试。”迪卡拉底指了指角落的空水袋,“别装满水,半袋就行。”
苏拉半信半疑地照做了。把野菊放进装了半袋水的袋子里,挂在车窗边。阳光透过帆布照进来,水袋上的水珠亮晶晶的,倒像给花搭了个小帐篷。
傍晚扎营时,马克累得瘫在沙地上不想动。他从昨天起就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嘴唇裂了好几道口子,一说话就渗血。“我算是明白了,”他有气无力地说,“人在这地方,啥都不算。平时觉得自己能跑能跳,能争能吵,到了这儿,连口气都喘不匀。”
苏拉正用沙子埋锅,想借着余温热干粮,听了这话直点头:“可不是嘛。昨天在镇上,还觉得人能管住水,能让两边人和好。到了这儿,风想刮就刮,太阳想晒就晒,人啥也管不了。”
迪卡拉底在沙丘上坐了很久,看着夕阳把沙子染成金红色,远处的沙丘像被镀了层光。“你们说,人在这儿,真的啥也不算?”
“不算。”马克干脆地说,“就像这沙子,多一粒少一粒,谁在乎?人也一样,掉进这沙漠里,连个印儿都留不下。”
苏拉却望着水袋里的野菊,忽然道:“可这花还没彻底死呢。您看,花瓣边缘好像有点绿了。”她把水袋举起来,阳光透过水,在沙地上映出个晃动的光斑,“它这么小,却想在沙漠里活下来,这不就是点意思吗?”
“啥意思?撑死了就是朵花,还能变成树不成?”马克嗤笑。
“就算变不成树,”苏拉把水袋挂回窗边,“它也在使劲啊。就像咱们,就算走得再累,不也还在往前走吗?这算不算……人在跟这沙漠较劲儿?”
第二天一早,马克是被冻醒的。沙漠的夜里凉得邪乎,他裹着羊皮还觉得冷,一睁眼,看见迪卡拉底正对着东方发呆。天边已经泛白,沙丘的轮廓在晨光里朦朦胧胧的,像卧着一群安静的巨兽。
“先生,您看啥呢?”他坐起来,揉了揉僵硬的腿。
“你看那沙丘,”迪卡拉底指着远处,“昨天刮那么大的风,它们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处处都变了。”
马克仔细一看,还真是。有的沙丘矮了一块,有的地方却堆起个新沙堆,连他们昨晚扎营的地方,都被风扫得平平整整,好像从没有人来过。“风把沙子吹跑了,又把别处的沙子吹过来,变是变了,可还是沙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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