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女子将药罐放在石台上,转身取出一把银色小刀,刀刃在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取钉时会有些疼,忍着。”
林舟依言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握刀的手上。那双手既能弹出涤荡心灵的琴音,也能以弦音碎金裂石,此刻握着小刀的模样,让他忽然想起说书先生讲过的隐世高人。
“别盯着刀看。”女子垂眸调试着刀刃角度,银亮的刀锋在火把光里晃出细碎的光,“越怕越疼。”她指尖在刀柄上轻轻一转,刀刃忽然向上一挑,带起的气流扫过林舟颈侧,竟比石缝里渗进的凉风还要清冽。
林舟喉头动了动,刚想说自己不怕,肩头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竟已捏住了透骨钉的尾端,指尖的力道稳得惊人。“这钉子淬了玄冰散,拔得慢了,寒毒会顺着伤口往骨头缝里钻。”她声音里听不出波澜,手下动作却骤然加快,银刀在伤口边缘极快地一划,带着冰碴儿的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唔!”林舟牙关猛地咬紧,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透骨钉像是长在了肉里,每往外拔一分,那股刺骨的寒意就往心口钻深一寸,比刚才挨钉时还要难熬。他忍不住偏过头,却正对上苏云汐看过来的眼,那双眸子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沉静的专注,仿佛手里拔的不是毒钉,而是琴弦上卡住的断丝。
“吸气。”她忽然低喝一声,指尖猛地发力。林舟只觉肩头一阵剧痛炸开,像是有把冰锥被硬生生剜了出去,紧接着便是滚烫的血涌出来,烫得他浑身一颤。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再睁眼时,那枚乌黑的透骨钉已被她用银刀挑在半空,钉尖还滴着泛着白霜的血珠。
“接着。”苏云汐手腕一扬,毒钉“当啷”一声落进墙角的铜盆里,溅起的水珠在火把下映出点点寒光。她反手抓过早已备好的云心草泥,这次没再说“忍着些”,只是指尖按在伤口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冰凉的药草裹着麻布贴上皮肉,林舟倒吸的冷气里终于掺了丝暖意。他望着苏云汐低头包扎的侧脸,火把的光在她颊边投下浅浅的阴影,方才握刀时的冷冽褪去,又显露出几分抚琴时的专注来。指腹那层薄茧擦过他的皮肤,这次他看得真切——那茧子边缘带着细微的划痕,不像是常年抚琴磨出来的,倒像是……握刀或是刻石留下的。
“‘玄冰散’掺了七种毒草,”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拔钉时沉了些,眼神扫过铜盆里的毒钉,掠过一丝冰碴儿似的冷意,“寻常草药碰了,寒毒反而会像生根似的往骨头里钻。”她扯紧布条打了个死结,力道大得让林舟又是一缩,“云心草性温,专克这阴寒玩意儿,只是采起来得跟命赌——知音涧瀑布下的断崖,石缝里就长这东西,稍不留神踩滑了,就得陪着石头一起滚进涧底。”
林舟心头一震,想起她方才在涧边拨弦退敌的模样。那时她衣袖翻飞如白鸟振翅,指尖在琴弦上轻盈得像沾着露水,谁能想到这双手既摘过断崖石缝里的草,也握过能挑出毒钉的刀?他忍不住问:“姑娘……认得黑风教的路数?”
白衣女子的指尖猛地顿在布条结上,那结本已系紧,被她这么一攥,竟生生勒进了林舟的皮肉。她抬眸时,眸色比石室最深的阴影还要沉,火把的光在她瞳孔里明明灭灭,映出一闪而过的东西,像是痛楚,又像是压抑了二十年的恨:“二十年前,他们就惦记着《应潮谱》了。”她转头看向石台上那本蓝布裹着的古谱,指尖伸过去,却在离布面寸许的地方停住,像是怕碰坏了什么稀世珍宝,“这谱子看着是琴谱,音符缝里藏的,是‘白云心法’的骨头。”
林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些歪歪扭扭的音符忽然活了过来。有的墨迹深些,有的浅些,从前只当是年月浸的,此刻再看,深的地方像极了运功时的气脉走向,浅的地方倒像是换气的节点。
“白云心法练到极致,气能凝盾,音能化刃。”苏云汐的指尖终于落在谱上,轻轻拂过那些泛黄的纸页,动作柔得像是在摸婴儿的脸,“就像方才在涧边那样——黑风教的邪功最怕这干净的音波,沾着点就得走火入魔,经脉寸断。”
林舟手里的火把“啪”地掉了半块火星。他猛地想起听书斋那架老琴,掌柜沈长风总在深夜弹的曲子。有时琴音怅然得像秋雨打窗,有时又沉得像块压在心头的石头,弹到急处,连窗棂都跟着嗡嗡颤。他从前只当是老书生的闲愁,此刻才惊觉,那些看似平淡的琴声里,藏着的竟是能碎金裂石的力道。
“那……掌柜为何要护着这谱子?”林舟的声音发颤,手里的火把晃得石壁上的琴谱影子乱抖,“听书斋就是个卖书的地方,连耗子打架都少见,怎么会藏着这种……这种能惹来杀身之祸的东西?”
苏云汐往火把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炸开,把她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忽长忽短,像极了二十年前那场烧不尽的火。“你掌柜的,沈长风,”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石壁里的回声听去,“原是白云阁的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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