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复健科,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消毒水、汗水和努力的气息。对于黄小磊而言,这里是一个新的战场,一个用枯燥、痛苦和微不足道的进步堆砌起来的、对抗身体残损的战场。
第一次被轮椅推到这里,看到那些冰冷的器械和其他正在艰难挣扎的病友,他下意识地想后退。物理治疗师是个耐心而强壮的中年男人,姓陈。他无视了黄小磊眼中的抗拒和恐惧,语气不容置疑却带着鼓励:“躺上去。我们得让你的腿记住怎么用力,而不是怎么逃避。”
被动关节活动度训练。陈治疗师的手有力而稳定,托着他打着厚重石膏的右腿,开始缓慢地、一次次地屈伸、旋转。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断裂的骨缝、萎缩的肌肉和粘连的筋膜,带来清晰而尖锐的疼痛。黄小磊咬紧牙关,额头瞬间渗出冷汗,手指死死抠住治疗床的边缘。
“疼就叫出来,不丢人。”陈治疗师说,手下动作却不停,“但不能停。停了,它就真的废了。”
黄小磊没有叫。他只是死死咬着牙,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痛楚,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出窍,冷眼旁观着这具身体承受的折磨。嗡鸣的左耳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骨头肌肉被强行摆弄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接下来的日子,复健成了每日的必修课。从最初的完全被动,到尝试主动发力,哪怕只是让脚趾极其轻微地动一下,都需要耗费他巨大的精神和体力。平衡训练更是艰难,扶着双杠,尝试将一点点体重转移到伤腿上,钻心的疼痛和失控的颤抖几乎瞬间就能击垮他。无数次,他差点摔倒,都被陈治疗师眼疾手快地扶住。
“再来。”陈治疗师从不说多余的安慰话,只有这两个字。
汗水浸透了他的病号服,有时甚至会混合着疼痛引发的生理性泪水。他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却又背负着成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绝望。同复健室里有因车祸受伤的年轻人,有中风后恢复的老人,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挣扎。那种集体的、沉默的坚韧氛围,某种程度上,成为一种无声的支持。
黄小磊开始注意到那个因车祸截肢的年轻人,他安装假肢时摔倒了无数次,却总是骂一句脏话,又笑着在治疗师的帮助下爬起来。他也注意到那个中风的老爷爷,口齿不清,却每次都要努力多走一步。
他依旧沉默,但眼神里麻木的成分似乎在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和……不甘。
一天,在尝试站立平衡时,他再次失败,重重地跌回轮椅里,挫败感和剧痛让他猛地抡起拳头,砸向自己毫无知觉的大腿!
“混蛋!”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嘶哑的字眼,是对这条不争气的腿,也是对那个将他推向如此境地的命运。
陈治疗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省点力气!用在正确的地方!打它有什么用?让它变得更强壮吗?”
黄小磊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着眼睛瞪着治疗师。
“恨它,就更该练它!”陈治疗师毫不退让地回视,“练到它能听你的话为止!这才是报复!”
这句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黄小磊内心某个坚硬的角落。报复……用努力和疼痛,去报复施加在他身上的伤害?
他不再挣扎,沉默地垂下头。休息片刻后,他哑声说:“……再来。”
陈治疗师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身体的痛苦是直观的,而心理的波澜则更为隐秘复杂。李医生的沙盘治疗在继续。那个代表其他受害者的沟壑出现后,沙盘世界似乎进入了一种停滞。黄小磊有时只是长时间地盯着它看,不再添加或减少任何东西。
李医生并不催促。她知道,这种“看见”本身,就是一种需要消化的巨大冲击。
一天,李医生带来了一本绘本,讲的是一只受伤掉队的小鸟,如何在一片陌生的森林里,遇到其他同样有缺憾或困难的动物,彼此小心翼翼靠近,最终互相帮助的故事。故事很简单,画风温暖。
她慢慢地读着,没有过多解读。读完,她合上书,轻声问:“你觉得,那只小鸟,最后还能飞回原来的鸟群吗?”
黄小磊沉默了很久,久到李医生以为他不会回答。
“……回不去了。”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苍凉,“它……不一样了。”
“是啊,不一样了。”李医生温和地接话,“它带着伤疤和不同的经历了。原来的鸟群可能无法理解。但是,你看,它在这片新的森林里,好像也找到了……能一起慢慢走的朋友?”
她指着沙盘里那些散落的小人模型和那道沟壑:“也许,不需要回到过去。也许,可以试着……看看旁边。”
黄小磊的目光再次落回沙盘,落在那些小小的、同样蜷缩的身影上。他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轻轻碰了碰其中一个离得稍近的小人模型。只是一个触碰,随即飞快地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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