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斜,烟波客栈后院的树影在窗纸上映得斑驳如画。
莱恩独自坐在榻前的小案几边,手里捧着那枚残缺的环佩。
帛布已被他打开多次,此刻轻轻摊在桌上,那块串玉静静躺着,沉默地映着落日余光。朱线在玉中若有若无,像一笔没写完的字。
他小心地将环佩放在掌心,举到眼前打量,目光认真得像是要看出它藏了什么秘密。
“如果我有一天学成了武功,说不定这块玉就会亮起来。我记得林寂的小人书上好像有这种剧情来着。”
莱恩吞了吞口水。
“它说不定是某位大侠留下来的佩玉,是那种掌门才有的?”
“它也许能识主,比如我往里输入什么东西?”
他自顾自地喃喃,指头在空中比划着从饭铺门口学来的“虎形拳”,动作滑稽,眼神却满是憧憬。
突然他又停下,皱眉将环佩贴在额头、胸口、肚脐……一处处按过去。
“咋没反应呢…?”
没有动静。
玉仍是玉,环佩无声,只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仿佛在告诉他,这只是一块玉。
莱恩垂下手,叹了口气,悄悄将佩物重新包好。
他又有些不甘,低声说:“可我总觉得那天他抓我的时候,什么东西进来了。”
他说的是玄虎。
那只手落在他后颈的那一刻,有一阵风、像火、像雷,又像什么都不是,却在他骨头里炸了一下,从此他就再也忘不了。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敢跟娘说。
“你能懂吗?我总觉得你不寻常。”他对着手中包着的环佩低语,“你是我爹留的,一定知道些什么。”
佩玉依旧无声。
“我好像画册看多了…我还是在练一会吧。”他说着,又扑回床边练起招式来。
小院风声轻响,一切温和如常。
天色将晚,客栈后院的灯笼一点点亮了起来。
莱恩正趴在床边画他那“环佩护体大侠图”,忽听房门响了。
“娘!”他一骨碌爬起。
碧华进门时,额前有一层薄汗,手上拎着两个纸包、一壶油、几样干货,还有一把折叠好的草席绑在背上。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莱恩接过纸包,眉眼飞扬,“是糖人吗?”
“就知道找吃的。”碧华放下东西,拍拍他的脑袋,“你试试看一个人去买米、柴、缸、碗、茶、被褥、锅具、灯油……脚底都快磨穿了。”
她话虽这么说,眼角却带着些许笑意。
莱恩掀开纸包,一股糖香扑鼻,是他早上在街口瞄过好几眼的那种桂花软糖团子,外糯内甜,形似糖球,撒了芝麻与糖霜。
他咬下一口,眼睛都亮了:“真的给我买啦!”
“早上毕竟答应你了嘛!”碧华坐下解靴,“但你要是不好好吃饭,下回了可没这些好事。”
“我会记得的!”他口齿含糯,语气却特别响亮。
碧华放下包裹,又取出一只布包,从中抽出账册与银钱。
“铺子约了明日送米,柴火先买了三日的,炉灶那边需换铁箅子,学馆学费贵得很,不知武馆又要收多少。”
她边算边念:“房租一齐交了三个月,共一合半,又交了三合押金。”碧华刷刷提笔写下。
“柴米器皿用去二集有余,还有被褥,修缮,尚余……两锭整银,三合银和一些串集。”
莱恩听不太懂,只看着母亲在灯下写账,那画面静静的,很像一幅他在学馆画册里看到过的画——《灯下立帐图》。
“娘。”
“嗯?”
“我们是不是很快就会变穷啦?”
碧华手一顿,片刻后淡声道:
“你觉得娘会让你饿着?”
莱恩摇头。
“那你再问一次看看。”她瞥了他一眼。
“我觉得我们不会啦!”他坐得更挺了。
碧华继续记账,忽然想起什么,从衣袖中取出一枚小铜牌递给他。
“明日你跟我去拳馆前,把这牌挂身上。这是给我们这些外籍居民发放的身份牌,不要弄丢了,很麻烦。”
“我们真的要去拜师啦?”莱恩眼睛发亮。
“先去看看。”她语气淡定,“你年纪还小,不见得肯收。”
“那我长快一点!”
“你要是能控制自己多长肉,明年我就信你。”
夜渐深。
碧华收好账簿,将那枚玉环佩也从桌上布包中取出,与银锭、细软一并放入包袱深处。
窗外风轻,纸灯微晃。
莱恩一边往嘴里填着零食,一边在那比划着自创的“招式”,嘴里还配合着咻咻作响。
碧华坐在桌旁,一手撑着脑袋,看着儿子又变成之前那样无虑,细碎的皱纹也跟着舒展开了。
窗外传来水声,是后巷小渠中夜水流动,偶尔有一两声虫鸣,在安静中显得尤为清晰。
莱恩已经睡下,呼吸均匀,面朝内侧蜷着身子,怀里还抱着那块草席团子——他自己说是“新屋护法神”,说完就困得打起哈欠。
碧华坐在小案前,仍未熄灯。
她手指轻轻扣着案面,像在琢磨一个理不清的账。
教书先生的事,她心中已有打算,若不能进学馆,那便请人上门授课,哪怕只是识字与笔墨,也不能让莱恩荒了书。
可那费用,至少是武馆的两倍。
她默默的思考着银钱用度,仿佛下定了决心。接着将灯熄灭,起身时顺手替莱恩掖了掖被角。
男孩睡得很沉,嘴角沾着一丝未干的糖霜,还留着一下午的兴奋劲儿。
这孩子,洗过脸怎么还偷吃。
碧华望着他,目光轻缓如水,却又藏着不会低头的光芒。
她轻声道:“你只管好好长大,雷雨风霜娘给你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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