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灵节,是幽镇一年中除了新年最盛大的节日。
神庙主祭水神,镇民献贡祈雨,整整四日,灯火连绵不绝。
节日前夜,镇中早已张灯结彩,青布香路自庙前铺开,延至南河口,两侧彩幡随风招展,河面则搭起木桥与贡坛。
各铺门前挂鱼灯,纸幡上书“灵润”“迎愿”等字,满街皆是忙碌的身影与即将爆发的热闹。
晨光初照,庙前香钟三响。
庙祝高声诵读祷词,两旁香客跪地叩拜。随着锣鼓响起,一尊丈余高的水神像由八人抬出。
它通体青黑,双目低垂,怀中托着稻穗水盘,脚踏浪纹。
街道两旁,百姓跪拜如潮。
莱恩站在人群中,被碧华牵着,伸长了脖子往前望:“娘,它看着好像会动。”
“当然不会。”碧华笑着帮他理好衣领,“那是供奉神意的像,象征水泽丰润,不是真正的神。”
“可是我觉得它像活的。”他低声咕哝。
前方,林寂正提着灯笼走来,鲍四郎则一边舔着糖人一边喊:“快快快,要走到河那边啦!”
水神像行至南河坛前,一路鼓乐不断。
米铺这边,莱素正吩咐伙计将准备好的“清谷细米”三袋捆好,贴上贡签。他亲自挑出其中最饱满的一袋,交由庙祝封存。
“你家今年贡得不薄。”庙祝笑着道。
莱素递上米袋,语气平淡:“最好的这一袋,值了一合四集,是我一家对水神的敬意。”
庙祝正要收下,忽而眼角瞥见远处一人。那人未着官袍,却在巡官之后缓步而行,不言不语,只偶尔点头或记下什么。
“他是官里的?”庙祝低声问。
莱素没有回头,只道:“不认得。”
庙祝皱眉:“看着不像镇所的人。也许是上面派来查礼的密探……也可能根本不是官的。”
他声音更低:“听说有种人,在王国四处不知查探些什么,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莱素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交礼转身。
香火将整条香坛路段染成暖金,浓烟似要将旧年焚尽。可他却觉得一缕风从心间刺出,仿佛命运已在烟后落笔,撕开他早该忘却的那段过往。
傍晚,河岸布满灯幡,彩灯未点,孩童游街,乐声阵阵。
说书人蹲在桥头,吹着糖人:“你们知道这水神本不是神,是一尾山水灵鲛,后来镇守灵河千载,才有了神像。”
“骗人。”林寂嘴里叼着半只柿饼,“我家先生讲过,是神君分身。”
“那你先生也听说过鲛灵吧。”说书人捏成一只灯鱼,“你知道它最初是怎么选信徒的吗?”
“是怎么?”
“从灯里挑。谁的愿望能漂得最远,最清楚,它就赐福谁。”
“哦——”一群孩子听得半信半疑。
莱恩抱着刚买的纸灯,小声说:“我一定写:我想让我娘一辈子都笑。”
林寂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夜色降临,庙前彩灯练阵开始,少年在庙祝指导下排灯舞阵,一圈圈绕过水坛,却并不点灯入水——那是第三日的正典。
碧华远远望着,回头见莱素站在街口,目光落在祭坛东侧那边,神色略有沉思。
夜里,米铺后院。
碧华坐在灯下,缝补早晨送来的节灯。她的手指灵巧,灯笼上的纸羽在她指下轻轻摆动。
莱恩在地上摆着纸鱼做阵,嘴里还念着白天听来的愿文。
莱素从外归来,拎着一封用红纸折成的小函,递给妻子。
“刚才,有人塞在门缝里。”
碧华接过,小心展纸。
纸上只写一句:
“旧账未尽,谨言慎行。”
她抬头看他:“什么旧账?”
莱素没有答,只轻轻道:“可能是之前我忘了付款的谁家铺子,提醒我一声。”
碧华哦了一声,将信折起,放进账册夹层中。
窗外,一盏灯笼未灭,孤零零地挂在半空,像极了谁忘了带走的愿望。
清晨,香坛正式启封。
镇民各户依序献贡,牲礼五谷、纸甲香符依次排布。香坛正心点燃七炷长香,庙祝口诵:
“敬此水神,甘泉润田。家和业稳,愿随水归。”
莱素再次随米商群体前往香坛。今日他身着藏青长袍,姿态端正,不卑不亢。
小吏们沿贡物一路登记,有人持册记录,也有人在纸上暗记何家多贡、何家少贡。
那位未佩印的冷面男子,再度现身。
他走至莱记米铺贡位前,脚步一顿,略停三息,随后离开。
莱素低头站立,眼神却落在地面。
庙祝正与人交谈,嗓音穿过香烟传来:“说不定这回谁家要查出点事,毕竟祭礼不合规的事,可从来不是小事”
他不敢看那人的背影,只将贡单轻轻压在供台上,转身离去。
午后,镇民小贩重归热闹,街头鱼灯练阵、河岸纸塔修整。各家各户备好晚间的花食、贡果与灯油。
孩童四处奔跑,呼喊明日放灯之乐。
莱恩捧着自制的纸灯,对碧华说:“我明天能写很多愿望吗?”
碧华一边核账一边笑:“可以。但最好只写一条你最想实现的。”
“我想娘每天都能睡好觉,不再担心我。”
碧华顿了顿,摸了摸他头发:“那你明天别睡过头就好啦。”
夜深,后铺灯火温柔。莱素将账册藏入柜底,轻声对碧华道:
“节后,你带莱恩去青州走一趟吧。那边还有灯节后展,他也许喜欢。”
碧华诧异:“你不一起?”
“我得看店。”他微笑着,“你们多走走,散散心。”
她没问缘由,只轻轻应了一声。
而他转过身时,手中已多出一枚陈年铜叶,锈迹斑驳,其上印痕早淡,只剩一个模糊的“官”字。
他捏着那铜叶,掌心微凉。
喜欢七州传请大家收藏:(m.20xs.org)七州传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