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风吹散,却又字字如锤般敲在张家玉心上:“士兵们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领到足饷了,昨日从肇庆败退下来的那批伤兵,又有数百人涌了进来,营中医药早已奇缺,哀嚎之声日夜不绝,军心……军心实在堪忧,已是沸鼎之势。”他再次停顿,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再这样下去,恐怕不等顺军开始攻城,我们自己就先……先要支撑不住了。”
陈子壮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那不言自明的意味,让周围的空气似乎又凝重了几分。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带着痛苦之意的咳嗽声也从楼梯口传来。
只见佥事陈邦彦,在两个亲兵的小心搀扶下,正艰难地、一步一喘地登上了城楼。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未经书写的宣纸,呼吸急促而不规则,显然身体状况已经极差,但那双深陷的眼眸中,却依旧闪烁着清醒而充满忧虑的光芒,那是对时局深刻的洞察,也是对这座城池命运的深深担忧。
“家玉,”陈邦彦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一下呼吸,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他努力站直身体,摆脱亲兵的搀扶,“城内的情况,也是……也是不容乐观,甚至可说是每况愈下。民心……民心已然浮动不堪,如同置于干柴之上。稍有门路和资财的富户,早已携家带口,或南逃澳门,或直接冒险出海。剩下的小民,不仅要承受官府日益严苛的催科逼税,还要时时应付溃兵和衙役借机进行的骚扰甚至劫掠。暗地里……暗地里都在传说,盼着顺军能早日进城,也好结束这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只求一个太平,哪怕这太平是敌人带来的。”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向城内某些闾巷交错的方向,“你看,那些看似平静的闾巷之间,窃窃私语者,十之七八,心思多半如此。”
张家玉沉默着,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没有立刻回应。他何尝不知眼前的困境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来自肇庆行在的诏书,一道比一道措辞更为严厉,字里行间充斥着天威难测的斥责与不容置疑的催促,命他务必死守广州,以待那虚无缥缈、不知在何方的援军。可援军在哪里?
湖广的朱由榔已降,江西的金声桓首鼠两端、摇摆不定,浙江的鲁王更是态度暧昧、自保为先,整个南中国,仿佛只剩下两广这片土地,还在大明……或者说,是在弘光皇帝朱由崧那早已摇摇欲坠、人心尽失的旗帜之下苦苦支撑。
而朝廷内部,自从马士英、史可法因那场震惊朝野的逼宫事件而被清算并归降李自成之后,更是陷入了无休止的、令人心力交瘁的倾轧与内耗之中,哪里还顾得上,也无力顾及这远在天南的广州孤城。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浸透骨髓的无力,仿佛在独自一人,对抗着整个时代汹涌而来的、无可逆转的洪流。
“为将者,守土有责,受国厚恩,岂可轻言……”张家玉的话说到一半,却像被一团湿透的棉絮死死堵住了喉咙,再也说不下去。那“放弃”二字,重若千钧,承载着忠君报国的全部重量,然而在此刻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却又显得如此虚无缥缈,甚至带着一丝自欺欺人的可笑。
守?拿什么守?用这些连饭都吃不饱、对朝廷充满刻骨怨气、眼神早已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的士兵吗?用这座物资极度匮乏、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如同坐在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口上的孤城吗?忠义,这个他一直以来秉持、视为生命最高准则的信条,在活生生的、血流成河的残酷现实面前,似乎正变得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无力。
就在他心潮剧烈起伏,各种念头如同走马灯般旋转,难以做出最终决断之际,城下靠近军营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如同蜂群躁动般的喧哗。那声音起初并不算大,像是几滴冷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但迅速地,便如同滚水般不受控制地膨胀、扩大,最终变成了清晰可辨的、并且迅速汇聚成片的、充满了愤怒与绝望的呐喊。
“我们要粮饷,我们要活命!”
“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送死的是我们,在京城里享福的却是那些老爷!”
“开门,开门投降,我们要活命!”
“这大明,不保也罢。这朝廷,早已烂透了!”
张家玉脸色骤然一变,与身旁的陈子壮、陈邦彦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骇然,以及一种“终于还是来了”的、混合着绝望与某种解脱的复杂情绪。他们再也顾不得站在城楼之上远眺观望,急忙带着亲兵,几乎是步履踉跄地快步冲下陡峭的阶梯,向着那喧哗声最为鼎沸、如同风暴中心的军营校场赶去。
越靠近军营,那声浪便越是震耳欲聋,如同海啸般冲击着鼓膜。还未完全走进校场,映入眼帘的便是黑压压一片、几乎望不到尽头的人群聚集在那里。
他们大多丢掉了手中破旧的武器,解下了那身象征明军身份、此刻却显得格外讽刺的号衣,杂乱地扔在地上,如同抛弃过往的枷锁。人群如同沸腾到极致的潮水,汹涌澎湃,充满了破坏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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