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位老师傅被请到这寺院深处的厢房,初听方以智提出要打磨出“前所未有之薄、之匀、之曲,须得浑然天成,几近无瑕”的镜片要求时,都面面相觑,觉着这几位读书人怕是异想天开,近乎痴人说梦。
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玉匠捻着胡须,面露难色:“方公子,戚公子,非是小老儿们不尽心竭力,实是您这要求…闻所未闻。寻常玉器、琉璃器,讲究个形意、色泽,您这镜片,非但要澄澈透亮如秋水,中心与边缘之薄厚差竟要求不能超过发丝粗细,这…这已然近乎于道,非是匠气所能为了。” 但在方以智引经据典的耐心解释、戚睿涵对未来图景的激动描绘,以及最为实在的、足以让任何匠人心动的丰厚酬劳激励下,几位老师傅终究被说动,答应勉力一试。
材料的选择又是一道难关。水晶(石英)硬度高,打磨起来极费工夫,耗时良久,但其纯净度高,若能磨好,透光性和成像质量可能更佳;玻璃相对易得,成本较低,但此时大明玻璃工艺所限,内含气泡、杂质较多,严重影响透光。商议之后,他们决定双管齐下,几种材料都进行尝试,甚至还包括了寻找天然纯净的金刚石碎屑用于打磨的可能性。
小小的厢房工坊里,很快响起了持续而富有节奏的、细微的沙沙声。那是匠人们将镜坯(最初只是粗糙切割成小圆片的水晶或玻璃)压在平整的铁板或铜板上,加入不同目数、细如粉尘的金刚砂与水调成的研磨浆,用手指或特制的小夹具施加极其均匀的压力,耐心地、一圈又一圈地旋转打磨的声音。这声音单调而枯燥,却承载着窥破天机的希望。
失败如同秋日的落叶,一片接一片地无声飘落。第一轮打磨出的十几组镜片,在方以智用他带来的、用于观察天体或远物的单筒“望远镜”原理临时搭建的检验光具座上测试后,几乎全军覆没。不是中心与边缘厚薄不均,导致成像扭曲;就是曲面不规整,出现奇怪的波纹;或者内部有看不见的细微裂痕,一旦放大使用便现形。透过这些镜片看东西,依旧是一片混沌的色块与光晕,莫说微生物,连一根头发丝都看不真切。
那位最初提出质疑的老玉匠,看着自己辛苦数日磨出的镜片被判定为不合格,不由得再次摇头,对方以智语重心长地说:“方公子,非是小老儿推诿,实是人力有时而穷。您这要求,已非‘匠’之范畴,近乎于‘道’,需得心手合一,乃至运气加持方可。” 言语间的退意已十分明显。
戚睿涵没有气馁,或者说,他强迫自己不能气馁。他凭着越来越清晰的记忆,在灯下重新绘制了更具体的示意图,标注了物镜和目镜大概的焦距范围、所需的放大倍率,甚至尝试解释了球差和色差的概念(尽管他用的是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词语)。他挽起袖子,和匠人们一起蹲在满是泥水的工作台旁,不顾身份的差异,讨论着打磨的手法是应该“推”还是“拉”,压力的轻重如何把握,何时该更换更细一级的金刚砂进行抛光。
汗水混合着灰黑色的金刚砂泥浆,沾湿了戚睿涵原本素雅的文士长衫,修长的手指上也磨出了好几个亮晶晶的水泡。董小倩时常默默地从门外进来,不发一言,只是将干净的汗巾和一碗清水放在他手边,看着他与工匠们争论时那专注而执拗、甚至带着几分狼狈的背影,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无法言说的关切与一丝难以排遣的忧心。
方以智则主要负责理论推演和机械结构设计。他翻出自己着述的《物理小识》手稿,反复查阅其中关于“光”、“视”、“镜”的记载,结合西洋传入的几何光学知识,在宣纸上用工笔绘制出透镜组合的光路图,反复计算着不同曲率、不同间距透镜组合可能带来的放大效果与像差。支架的设计更是几经变更。
最初是用上好的硬木制作,结构精巧,榫卯结合,但很快发现木质极易受南京秋日潮湿空气的影响而变形,哪怕细微的形变也足以导致光路偏移,前功尽弃。于是他又设计了一套更为复杂的黄铜套筒、齿轨和精细的调节旋钮,请来城里一位以手艺精巧着称的铜匠师傅打造。那铜匠对着那些前所未见的、标注着复杂尺寸和公差的图纸琢磨了半晌,挠着头皮,才勉强依样画葫芦地打出个雏形。然而组装起来后,却显得笨重不堪,调节旋钮时滞涩难用,且金属加工精度有限,齿轮啮合间隙过大,根本无法实现平稳精确的对焦。
第二十次组装测试失败后,工坊内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沉默。那个黄铜支架歪歪斜斜地立在桌子中央,像一只丑陋而残废的金属昆虫。上面用粗糙的夹具固定着的两片好不容易磨得略像样些的水晶镜片,在再次尝试观察一滴李大坤设法从疫区边缘送来的、号称“可疑”的污水样本时,视野里依然只能呈现出一团模糊晃动、色彩紊乱的光晕,别说细菌,连稍大点的杂质轮廓都分辨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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