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十五年,春。
时光荏苒,距离那场决定帝国命运的定鼎之战,已过去了十余个寒暑。帝京的城墙依旧巍峨,但城内的气息,却与往昔截然不同。若说曾经的帝京是权谋与肃杀交织的深潭,那么如今的帝京,便是包容与活力涌动的海洋。
晨曦微露,薄雾尚未散尽。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街上,已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贩夫走卒的吆喝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各地商旅带着不同口音的交谈声,混杂着刚出笼的包子、蒸饼的热气与香气,汇成了一曲充满烟火气的繁华交响。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绸缎庄里光鲜亮丽的丝绸,瓷器店里晶莹剔透的器皿,书店内摆放整齐的各类书籍——其中不乏用廉价“蔡侯纸”和新式活字印刷术刊印的农书、工技、算学乃至地理志异,吸引了众多寒门学子与好奇市民驻足。来自天南海北,乃至海外东胜洲的奇珍异宝,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一些气派的商号橱窗内,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城外的码头上,桅杆如林,帆影蔽日。巨大的远洋海船卸下来自万里之外的玉米、土豆、珍稀木材与矿石,又满载着帝国的瓷器、丝绸、茶叶与新式工业制品,准备再次扬帆起航。“海事总局”的旗帜迎风飘扬,调度着这川流不息的财富洪流。港口区附近,依托海运发展起来的新兴工坊区日夜轰鸣,水力驱动的纺织机、改良的冶炼炉,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创造着财富。
这便是林弈治理下的承平盛世。
政治清明,法度森严。
《大炎宪纲》已深入人心,成为帝国运转不可动摇的基石。科举取士,唯才是举,寒门子弟凭借真才实学跻身朝堂已司空见惯。吏治考核以实绩为准,贪腐渎职者,无论背景,皆由都察院与按察使司依宪严惩,绝无幸免。朝廷政令,从中枢到州县,畅通无阻,效率远超历代。权力被关进了制度的笼子,野心家再难有兴风作浪的土壤。
经济繁荣,仓廪丰实。
随着玉米、土豆等高产作物在全国范围内的广泛推广,困扰帝国千年的粮食问题得到根本性缓解。寻常百姓家,餐桌上亦能见到以往罕见的油腥与细粮。人口滋生,田野却不见困窘。
商业更是空前活跃。国内关卡厘金大幅削减,统一市场已然形成。海外贸易的巨利,如同甘霖般滋润着帝国的经济血脉。新兴的工坊主、海商巨贾,与传统的土地贵族分庭抗礼,形成了一个更具活力的市民阶层。国库岁入连年增长,却因税制公平,并未加重底层负担,反因朝廷财大气粗,得以兴修更多大型水利、驰道,惠及万民。
文化昌盛,百家争鸣。
格物院在林弈的支持下,地位尊崇。算术、格致(物理)、地理、农学、医学等“实学”与经史子集并立于官学,吸引了无数才智之士投身其中。新式学堂在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蒙童不仅诵读圣贤书,也学习读写算数,开启民智。活字印刷术使得书籍成本大跌,知识不再被少数世家垄断。文坛之上,既有歌颂盛世、文采斐然的诗赋,也有探讨现实、针砭时弊的散文,更有描绘海外奇景、引人遐想的志怪小说,思想之活跃,为数百年来所未有。
军威远播,四夷宾服。
帝国海军纵横四海,护卫着通往东胜洲、南瞻洲乃至更遥远世界的航路,商船所至,龙旗飘扬。沿途岛国、土邦,或慑于兵威,或慕于繁华,纷纷遣使来朝,请求册封、通商。陆上丝绸之路也因帝国的强盛而更加畅通。边境安宁,昔日桀骜的游牧部族,如今多以能获得与帝国互市的机会为荣。
帝国的疆域或许并未扩张太多,但其影响力、财富力、文化辐射力,却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这一日,林弈难得清闲,未着王服,只一身寻常青衫,在几名便装侍卫的护卫下,信步走在帝京的街巷之中。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一个普通的观察者。
他看见学堂里,稚嫩的童声齐声诵读着蒙学读物,其中夹杂着简单的算术口诀;他看见工坊内,工匠们围绕着新式织机讨论着改进方案;他看见报栏前,聚拢的市民热烈地争论着某地新修水利的利弊;他看见港口边,准备远航的年轻水手眼中,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憧憬,而非恐惧。
没有饿殍,没有流民,没有横行霸道的胥吏,没有目空一切的纨绔。有的,是忙碌,是希望,是洋溢在普通人脸上那份源于安定与盼头的从容。
他的理想,“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大同之世,或许尚未完全实现,但无疑,这片土地正坚定地朝着那个方向迈进。他脑海中那个源于另一个世界的、关于富强、民主、文明的模糊愿景,已在这片古老的东方土地上,抽枝发芽,蔚然成荫。
他走到城外的一处高坡,俯瞰着这座生机勃勃的巨城,以及远方沃野千里的平原。
春风拂过,带来泥土的芬芳和远洋的气息。
没有志得意满,只有一种夙愿得偿的平静,以及一份看着自己亲手栽下的树苗终于长成参天大树的欣慰。
他所求的,从不是万世称颂的圣君之名,而是这万家灯火的安宁与这文明薪火的赓续。
盛世,已非蓝图,而是触手可及的现实。
这,便是他为这个帝国,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所奠定的最坚实的基石。
至于未来,这艘已然起航的巨轮,将驶向何方,他已播下了种子,铺设了航向。他相信,由他亲手培育、由《大炎宪纲》所保障的这个充满活力的体系,自有其强大的生命力,能够应对未来的任何风浪。
他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与这片他倾注了毕生心血的土地,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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