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日光从半敞的窗棂施然漫进,透过雕花的木格,在青砖地上投下一层浅浅的碎玉流金。佛龛上的烛火已燃得和缓,橘烟融日,交光成绮,静静覆住紫檀金相。佛身低垂的眼眸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中显得愈发慈悲深邃,仿佛凝视着红尘世间一切悲欢。
日光渐柔,由灿金转为郁金,徐徐凝作一泓柔泽,轻轻幂于紫禁城中。丹阙尽为和光涵照,朱甍碧檐半隐半明,玉阶金陛俱由蜜色晕染,若隐若现,如梦如织。宫墙迤逦,雉堞参差,尘嚣潜敛,风影斯寂,只间或闻一两声蝉鸣入耳,被嫋嫋清风卷落殿宇深处。
坐在璟元宫与皇贵妃、卫昭仪二人闲话的兰妃听得心烦,将手中的水晶皂儿重重搁在烷桌上,秀眉深深拧起:“什么阿物儿这样聒噪,吵得人心烦。”
立在一旁替主子打着扇子的梅纨道:“兰妃娘娘,外面叫的虫儿是蝉,也叫知了,盛夏时节最是常见,昼鸣夜歇,要到秋日才停住呢。”见兰妃郁色未解,她又笑着解释道:“这蝉生在杨柳、梧桐这类树上,吸食树汁为生,只在中原的夏日常见,草原上少有人烟树木,兰妃娘娘没见过,也是寻常。”
兰妃撇了撇嘴,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手中的团扇摇得更快了几分:“什么劳什子的虫子,叫声这般刺耳难听。既是无用的东西,不如让人尽数捉了,要么碾了喂鸟,要么丢进火里烧了,省得日日在耳边吵闹不休,污了人的耳朵。”
卫昭仪闻言一笑,将扇子轻轻抵在腮颊处回忆道:“兰妃娘娘说得不错。臣妾幼时曾居济宁,那儿的百姓倒会在夏日里将抹了粘胶的长杆带到树下捕蝉,捉去后用盐腌了油炸,每常听到有商贩走街串巷地吆卖,是那里一道名肴呢。”
兰妃语含讥诮:“名肴?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俗物罢了。离了那棵树恐怕连半日都活不成,哼,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徒有其表罢了。乡野之地出来的下贱玩意儿,仗着些微末之技卖弄讨好,报应说来也就来了。”
卫昭仪听这话说得张狂,心知意有所指,又看兰妃满面不忿,一时竟有些不好接。倒是皇贵妃睨了兰妃一眼道:“兰妃来了有些日子了,要说苦头也吃过了,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兰妃冷哼一声,并不收敛:“从前在草原时,常听父汗与王兄说,靖朝有位令家出身的娘娘,是多么得靖朝皇帝宠爱,甚至能与皇后分庭抗礼。如今看来倒真是传闻不可尽信,皇贵妃娘娘连一个小小昭容都如此忌惮,怕是人人都说的宠爱,也只是说说罢了。”
皇贵妃听了她的话倒也不恼,轻轻拨弄着鬓上垂下的一缕流苏,面上似笑非笑:“本宫自然不比兰妃底气十足,如今六宫上下这样惶惶不安,兰妃还有闲心去御花园踢蹴鞠,结果被皇上好一番赞誉,称兰妃到底骑射出身,胆气非凡。”
兰妃听她提及前日着恼之事,登时脸上挂不住,才欲出言回击又一时无言相对,怒了一时冷笑连连道:“我可是斡难兀惕的嫡出公主,纵使再有什么,皇上也要看在父汗的面子上容我三分。我母族强大,兵威财帛滚滚而来,便是张扬些也没人可以说什么。你们这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嫔妃,不过仰人鼻息过活罢了,又怎能与我比肩齐声?”
饶是卫昭仪位份比她低,一向因她刁蛮跋扈而怵上几分,此刻听了这话也不由有些变色。她忍气望向皇贵妃,却见其容色自若,丝毫看不出有何恼怒之意,反倒淡淡抬手,吩咐人上些樱桃酥山来给各位主子清津祛火。
皇贵妃懒懒倚在身后绣枕上,语调漫然:“兰妃妹妹何必那么大的火气,咱们本是同路人,想必你临行前大汗与鄂尔齐也没少叮嘱你吧?你的仇敌可不是本宫和卫昭仪,犯不着在这里说这些不对付的话。你在她手底下吃了几次的亏,一腔怨恨还没抒解开来呢,又何必在自己人这里白白地起内讧。樱桃酥山最是消暑清夏,妹妹待会可尝尝,同你们那儿的羊奶茶比起来可如何呢。”
皇贵妃一席话道来,叫兰妃想到素日受的委屈,当即勾起心头之恨,咬牙切齿地愤声道:“那个贱婢,胆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我绝对不会轻易饶过她!不过是仗着几分狐媚子姿色勾引皇帝罢了,整日妖妖调调的一副做作样子。要在我额吉手下,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眼下三皇子得病,可不就是她的现世报来了。哼,三皇子如今这样就是她这个为娘的作了孽,报应到了孩子身上。我且洗眼看着,等三皇子咽气去了,她还能不能得意起来。”
卫昭仪见皇贵妃神色倦倦的,似乎不欲再顺此说下去,遂含笑对兰妃道:“近来宫里的人都蔫蔫儿的,唯独兰妃娘娘气色好呢。臣妾看娘娘肤若凝脂,颜如渥丹,比初见时愈发姝色倾城了。”
兰妃素来自负美貌过人,如今听她一番赞誉更是愉悦欢欣,矜持地昂了昂下巴:“才封妃位时,意贵妃便派人往长祺宫送了许多东西来,其中有一味玉犀香最合我意,每日盥面后以此香膏薄敷于肌,能使肤体光洁,容色愈妍,果真是难得的好东西。”
皇贵妃淡淡放下手中盛着酥山的斗彩荷塘鸳鸯图碗,唇角微扬:“倒是难得的好东西,意贵妃竟能舍下送与你。”
兰妃语中不乏自得之意:“她虽是贵妃,却是西梁那等穷乡僻壤出来的,一介附属之国而已,处处都要以上国为尊,同我的母国简直云泥之别,自然不能不视我以重。况且贵妃与妃不过只差了一等罢了,她熬了那么多年才挣上此位,不比我一进宫就是妃位,她怎敢在我面前摆架子?她将此物送给我,也算她心里还有几分明白。”
卫昭仪嫣然一笑,很是奉承她:“娘娘所言极是。想当年意贵妃来我朝时,不过是一顶小轿抬进了东宫做良娣,况且彼时西梁刚刚战败,她连和亲都算不上,不过是小国进献给上朝的贡女罢了。后来还是西梁归降甘为附属,先帝才施恩赐了她一个侧妃之位。哪里比得上娘娘您进宫时的声势浩大。况且现下皇上正为了三皇子的事对意贵妃颇有不满呢,说不定哪日就卸了她管理六宫之权,交由两位娘娘处置呢。”
皇贵妃浅浅一哂,似不以为意;而兰妃听此则是甚为开怀,柳眉高高扬起,骄傲道:“迟早会有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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