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噼啪砸在乡政府仓库那锈蚀扭曲的铁皮瓦屋顶上，如同无数焦躁的鼓槌在敲打着一面破锣。泥浆溅起的土腥气、腐烂物堆积的甜腻恶臭、以及仓库深处弥漫出来的、带着陈年灰尘蛛网味的霉湿气浪，混杂成一锅令人窒息的浓汤，沉甸甸地灌满了整个空间。
“还磨蹭什么？！钥匙给我！快打开！”
张爱国那急躁到破音的呵斥声在耳边炸响！带着唾沫星子！一只油腻肥胖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推搡在陈青禾的背心上！推得他一个趔趄！脚下泥泞湿滑，差点撞在前方那扇布满锈斑、似乎与墙砖长在一起的沉重灰色铁皮大门上！
冰冷的铁锈触感和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陈青禾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那把还带着金属寒意、钥匙柄上一点朱砂色漆点的库房钥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如同失控的野马！钥匙齿硌得他掌心生疼！可这疼痛反而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刺激着他的神经。开门？门后是什么？那本笔记本……那份要命的名单……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也容不得他思考！张爱国那张因为不耐和某种急于“完成任务”而胀红的胖脸就在旁边，眼神如同烧红的探针，死死钉在他拿着钥匙的手上！办公室那头，赵前进那只没了盖、如同狰狞獠牙张开的军绿搪瓷缸口，还在他视网膜上狰狞地盘旋！还有窗外那山呼海啸般的灾民哭喊砸门声，每一记都像重锤砸在紧绷到极限的弦上！
开！还是不开？！
在推搡和压力的双重逼迫下，身体的本能反应先于混乱的大脑做出了选择！
手指僵硬地哆嗦着！
钥匙头艰难地插进那冰冷锈蚀的锁眼！
转动！
“咔嗒——”
锁芯弹开的轻微机括声，在这沉闷压抑的仓库里如同针落惊雷！
紧接着——
咯吱吱——嘎——！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
陈青禾用尽全身力气！咬着牙！肩膀重重顶在那扇沉重的铁皮大门上！冰冷的铁锈粉末如同细小的砂纸蹭入肩头布料！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呻吟！大门如同尘封古墓的石门！艰难无比地向内开启！
一股更加浓烈、几乎带着实体颗粒感的霉味！裹着厚重粘稠的陈旧空气！如同开了闸的千年僵尸吐息！劈头盖脸地涌了出来！！！
陈青禾被这股猛烈的腐败气息呛得猛烈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视线瞬间模糊！他甚至能感觉到喉咙深处涌上来的异物感！是灰尘！是霉菌！是陈年腐败物的味道！
“咳！咳……靠！这什么味儿？！！”旁边的张爱国也被这股浓烈的“僵尸味儿”呛得猝不及防！捂着口鼻连连后退几步！脸上那层被强压下去的暴躁瞬间翻腾起来！他一脚踢开门口挡路的半根腐朽檩条，冲着仓库深处烟雾弥漫的黑暗中破口大骂：“后勤那帮混蛋！死绝了吗？！仓库发霉了都不知道开窗通风？！”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极其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呛咳不止、视线模糊的陈青禾，自己当先大步闯了进去！肥胖的身躯搅动着浓重的尘埃，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个移动的黑色剪影！他的目的极其明确——根本不在乎这霉味儿来自哪里！不在乎库房里有什么！他只在乎尽快完成李卫国下达的指令！放粮！打发走外面那些烦死人的灾民！
陈青禾下意识地跟了进去。脚下的触感绵软滑腻，如同踩在厚厚的、腐烂的沼泽苔藓上。眼前是烟尘弥漫的昏暗。等他勉强抹去呛出的泪水，适应了库房内稀薄天光下朦胧的视线时——
嗡——！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太阳穴！脑海深处一片尖锐的蜂鸣！！！
库房！
巨大的空间！
几乎堆满了！！！
不是预料中的整洁粮垛！
也不是那本要命的笔记本！
而是……一座座扭曲错乱的、由各种破烂麻袋堆积而成的小山！
麻袋大部分是用粗糙的、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麻绳编织，破损不堪。口子大多用锈蚀的铅丝、麻绳粗劣地扎紧或胡乱拧着，不少口子已经烂开，露出了里面黄褐色、深褐色甚至灰黑色颗粒状的东西！
霉！触目惊心的霉！
无处不在！
大片大片墨绿色的、铁锈色的、甚至带着毛茸茸白色边缘的霉斑，像死亡的苔藓般沿着麻袋表面疯狂蔓延、爬行！有些麻袋整个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潮湿墨绿，如同被毒水浸泡过！靠近顶部的几袋甚至还在黑暗中向下渗透着暗色的、如同脓液般粘稠的水滴！一滴！一滴！极其缓慢地砸在下方堆积的麻袋上！发出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嗒……嗒……”声！
空气中那浓烈呛人的霉味找到了源头！正是从这些腐烂的“麻袋山”里蒸腾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每一口吸进去的空气都像含着无数尖锐的霉菌孢子！刺得肺叶生疼！
粮食？！
赈灾的粮食？！！！
“操——！！！操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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