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深秋的户部衙署,檐角铜铃被寒风撞得叮当作响,声儿里都裹着寒气。库房的樟木架上堆着半人高的账册,纸页泛黄发脆,指尖一捻就簌簌掉渣,偏偏角落那排银箱空得能照见人影,铁皮上的锈迹像一道道疤。户部尚书周霖捧着账册的手青筋凸起,指节泛白得几乎要捏碎纸页。
身后的户科给事中钱溥额角渗着冷汗,刚从西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被他攥得皱成一团——边防军饷已拖欠两月,烽火台修缮的木料钱更是分文未筹,连士兵的冬衣布料都还压在布庄的账上。
而皇城深处的内帑库房,总管太监刘忠的腰上挂着鎏金钥匙,库房里堆着的金银元宝,码得比人还高,足以将户部的空箱填得满满当当。这道天壤之别的鸿沟,正被东宫方向投来的一双锐利眼眸,看得清清楚楚。
边村募兵行
吏呼村头怒,妇啼阶前苦。听妇前致词,两男戍西土。一男殒贺兰,一男陷沙卤。
存者魂未定,死者骨未腐。老夫卧病榻,弱女年十五。田荒无耕稼,灶冷断炊黍。
吏怒催牵衣:“军书急如鼓!”妇啼抱吏足:“宁随夫婿去,不敢辞劳苦。只恐老弱残,无人收白骨。”
吏叱不为顾,拖拽出门户。月冷照孤村,呜咽风穿树。天明尘烟起,又送征人去。
京营整肃的余威还没散,萧燊的青衫身影已连续三日出现在户部。这日午后,他踩着薄霜走进库房,青石板上的白霜被靴底碾出细碎的咯吱声,账册的霉味混着银锭特有的冷硬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鼻尖发紧。“把近五年的赋税总账、各州府解款回执,还有内帑的收支细册,全搬来。”萧燊接过钱溥递来的羊皮手套,指尖抚过账册封皮上模糊的“万历”旧印,纹路深嵌,“朕要逐笔核对,连小数点都不能错。”
周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半步,袍袖扫过架上的账册,发出哗啦声响:“殿下,内帑是皇室私库,历来由内务府专管,户部连查账的职权都没有,这要是……”“职权?”萧燊抬眸,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扎向角落的空银箱,“周大人,昨日西北参将赵烈的急报里写着,士兵们冻得夜里抱成团取暖,冬衣还没配齐;可去年江南盐课,按规制该有三十万两入国库,为何这本总账上只记了十五万?剩下的十五万,难道长翅膀飞进了内帑?”周霖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动了动,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话,冷汗顺着脖颈滑进官袍里。
钱溥连忙上前,将一份红圈密布的明细单递到萧燊面前,指尖点着密密麻麻的字迹:“殿下,臣暗中核查了三个月,去年江南盐课二十三万两、河南秋粮十九万两、山东漕银二十万两,共计六十二万两赋税,全被内务府以‘皇室供奉’的名义划进了内帑。还有魏党余孽抄没的家产,本该一分不留充入国库,可内帑那边硬生生截了大半。”他指着其中一行红圈,声音压得极低,“您看这笔十万两的‘花木购置费’,臣查遍了御花园的采买记录,根本没有这笔支出——实际是周祥替周贵妃修别院,从赋税里挪的钱。”
萧燊翻开内侍抱来的内帑账册,纸页上的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十笔收支里有八笔只写着“皇室用度”四个字,连个经办人都没有。他随手一抽,竟抽出本谢渊生前监修的《财政规制》,蓝布封皮虽已磨损,里面的字迹却刚劲如铁:“赋税入国库,供军国之需;内帑取于皇庄,限皇室自用,二者泾渭分明,不得混淆分毫。”谢渊当年刻在纸页上的规矩,如今被磨得只剩空文。萧燊的指腹摩挲着凹凸的墨迹,指节慢慢收紧,眼底的光沉了下来。
“传朕的口谕。”萧燊“啪”地合上账册,声音沉得像砸在青石板上,“让内务府总管刘忠,即刻将内帑近五年的收支账册、解款凭证,一并送到东宫;再请徐英阁老、周霖尚书明日卯时到东宫议事,迟到者,按抗旨论。”他转身走出库房,寒风掀起青衫袍角,像一面展不开的旗,“国库空则边防弱,边防弱则百姓危,这笔被挪走的血汗钱,朕必须替天下人追回来。”
东宫书房的烛火燃到后半夜,烛泪堆成了小小的山丘,映得四人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徐英是三朝老臣,执掌财政多年,看着账册上的窟窿,气得将象牙算盘重重拍在案上,珠子乱蹦:“魏党倒台后,抄没家产共计一百二十八万两,按《财政规制》该全数入国库充作军饷,可内帑账册上竟写着‘暂存’六十万两——这一暂存,就暂到了西北士兵冻得握不住枪!”
周霖擦了擦眼镜上的水汽,递上一份封着火漆的密报:“殿下,臣派亲信查了半个月,内帑总管刘忠跟周祥是把兄弟,去年腊月,他以‘给太后采买暖炉’为由,从内帑支了五万两,银子没进慈宁宫,直接送进了周祥在京郊的庄园。还有这些‘御膳房采买费’,每月都比前朝多支三万两,臣查了采买清单,连鸡蛋的价钱都比市价翻了三倍,多出来的钱全流进了外戚的腰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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