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合作社的灯笼次第亮起,把“民生”二字照得透亮。
江面上,范·德·维尔德的汽艇已看不见影子,只留下条银色的水痕,像根细链子,将租界的洋行、前线的战壕、染坊的蓝缸,都串进同片月光里。
远处传来巡夜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发颤,又发暖。
顾承砚望着苏若雪发间晃动的铜簪,忽然笑了:“阿雪,明日查账时,把你那串压箱底的钥匙也摆出来——让范先生看看,咱们的银柜,是用人心锁的。”
苏若雪摸了摸腰间的钥匙串,铜钥匙在夜色里闪着微光,像缀了串星子。
她知道,这串钥匙打开的,不止是仓库和银柜,更是扇门——门后是片没有硝烟的天,正等着他们,用布机声、算盘声、孩子们的读书声,慢慢织出来。
比利时汽艇靠岸时,甲板上的黄铜栏杆被朝阳镀得发亮。
戴礼帽的洋人摘下帽子,露出油亮的金发,操着带法兰西腔的英语:“顾先生,鄙人亨利·杜邦,比利时远东贸易公司代表。贵社的‘民生命脉基金’在法租界传得沸沸扬扬,我家老板说,这是比丝绸更珍贵的‘东方智慧’。”
他递上的烫金信封里,躺着份合作意向书。
苏若雪扫过条款,瞳孔微缩——对方愿以低息贷款支持合作社扩建染坊,条件是优先承销合作社三成外销丝绸。
最底下一行小字像根针:“需由法商汇通银行监管资金流向。”
“顾先生可知,大东亚共荣商会的野村先生,昨日刚在汇通银行存了十万鹰洋?”亨利推了推金丝眼镜,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笑,“他们说要‘支持上海民生’,倒和贵社撞上了。”
顾承砚的指节轻轻叩着意向书,目光扫过“监管”二字。
昨夜青鸟送来的情报在脑海里翻涌:汇通银行买办陈九爷,上月在虹口日料馆和野村碰过头;王会计供出的二十匹生丝,正是野村商会急需的军工原料。
“亨利先生,”他忽然用流利的法语开口,“贵公司在布鲁塞尔的总部,可还留着一八七三年那批中国杭绸?我在巴黎商学院做访问学者时,见过它们的展览——经了六十年,花色还鲜得像刚下机。”
亨利的眉毛挑了挑。
顾承砚继续道:“那批绸子能传世,是因为织工在经线里加了桑皮纸纤维。贵公司若真想做长久生意,该学的不是监管,是——”他指了指晒布场上飘着的蓝布,“把根扎进土里。”
苏若雪悄悄攥紧了袖口。
她知道,顾承砚这是在提醒亨利:日商的钱是浮萍,合作社的根基是三千社员的手,是前线战士的命。
亨利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大笑起来:“顾先生果然如传闻般风趣!这样,我们把监管条款改成‘三方联署’——贵社派审计,我们派财务,再请工部局的华人董事做见证。如何?”
“再加一条。”顾承砚翻开意向书,用钢笔在“承销比例”处划了道线,“三成太少。我要贵公司把野村商会在欧洲的丝绸订单,匀两成给我们。”
亨利的脸沉了下来:“顾先生这是要断人财路?”
“是救人活路。”顾承砚指向远处码头,二十个织工正往货轮上搬护具箱,“野村的丝绸用的是朝鲜女工的血线,我们的用的是上海阿姐的绣针。欧洲贵妇要真爱美,该知道哪块布上有活人的温度。”
苏若雪看着他说话时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夜他在地图上画的红圈——那是意大利米兰的丝绸展会,是打破日商垄断的关键。
原来他早把算盘打到了海外。
谈判持续到晌午。
当亨利在修改后的意向书上签完字,苏若雪捧着新账本走过来,封皮印着“三方联署资金簿”,每一页都留着三栏签名处。
“亨利先生请看,”她翻开第一页,“这是今早社员们按的红手印——他们说,外资的钱要像晒布,得在太阳底下晾够三日。”
亨利的指尖划过那些歪歪扭扭的指印,忽然伸手和顾承砚握了握:“顾先生,我在上海二十年,头回见商人把账算到人心上。”
汽艇离开时,江面上飘来断断续续的汽笛声。
顾承砚望着船尾的白浪,对苏若雪道:“去把张阿妹的染缸搬到码头。明天开始,每匹外销绸都要绣上‘民生’二字——要让洋人知道,这不是生意,是中国的布。”
暮色漫进合作社时,青鸟又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野村的人在闸北找了批地痞,说明儿要砸咱们的新染坊。”
顾承砚摸出块薄荷糖含在嘴里,甜津津的味道漫开:“让老周头带识字班的娃去染坊门口背书。再让小织工们把护具样品摆出来——咱们的布能挡子弹,还怕几个烂砖头?”
苏若雪笑着摇头,转身去取扩音喇叭。
经过账房时,她瞥见窗台上的纸船,不知何时被风吹到了“民生命脉基金”的账本上,船底压着张纸条,是顾承砚的字迹:“阿雪,等打完仗,咱们在染坊后头种片莲花。要让每匹布,都带着莲花香。”
晚风掀起账本的纸页,沙沙作响,像在应和远处传来的织机声。
那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汇集成片,仿佛要把整片黄浦江都织进新的经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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