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的风很冷，冷得不像是春天。
天空的颜色灰得发白，像一层没有洗净的玻璃。
林沅背着书包，坐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长椅上。
椅子是铁的，冰凉，从外套缝里一点点渗进皮肤。
他双手捧着一本已经合上的作业本，眼神空落落的，望着前方的马路。
一辆公交车轰隆隆地驶来，刹车声刺耳。
车门开了，司机等所有人都上车后，关门，车开走。
车来，开门，关门，车走。
同样的剧情在林阮的面前反反复复地上演，林阮却只是看着他们发生，没有任何反馈。
像是一个已经失去反射机制的大脑，接受痛苦，却无法躲避痛苦。
风带着尾气的味道吹过。
下一辆车又来了，又走。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路灯闪了两次才稳稳亮起。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也许是等勇气，也许是等一个不需要回家的理由。
他的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
屏幕上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今天不回来。晚上别点炸鸡，油大。点个粥或者汤粉。】
下面还跟着一个红包表情。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有点窒息。
“我知道啊。”他在心里说。
可知道又能怎么样。
他低头，书包的拉链有点卡，怎么也拉不上。
他手指有些颤，耐心一点点被磨光，终于狠命一扯——
拉链断了。
“靠……”
他几乎是低声骂出来的，声音被风吹散。
又一辆公交停下，公交车站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抬头。
车门开了，里面空荡荡的，司机看向他，没说话。
林沅的目光在那“学校—东城—南湾”线路图上停了一秒。
那是他回家的路。
他没有动。
车门“哐”地关上，车开走了，尾气在冷空气里化成一团白雾。
他坐得更直了一点，脚尖在地上蹭出一点尘。
风吹动他刘海，他有点冷。
但冷得刚好能让人清醒。
他不知道该去哪。
只是模糊地觉得，回家——太难了。
那间屋子太满了，满到连他一点点呼吸都要被安排。
就在他第七次看着他要坐的公交车停下又开走的时候，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今天的公交车没有你喜欢的颜色嘛？”
他一惊，回头——
是唐瑞。
他穿着那件深灰色风衣，衬衫领子被风吹得有点歪。
头发乱了一点，手里拿着文件袋，看起来像是刚从学校出来。
“唐……老师？”
林沅有点慌，想要站起来，又被他一个眼神按住。
“坐吧。”唐瑞的声音很平稳，“我观察你有一会儿了。”
“……啊？”
“从我走到这个路口，在旁边的小摊吃小馄饨到现在，已经有六趟公交车都过站了。”
他看着林沅，目光柔和，却也带着一点探询，“你究竟是要坐哪一路？”
林沅的喉结动了动。
“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
“嗯。”
“是因为不想回家，还是因为不知道去哪？”
风穿过站台的缝隙，吹得“呜——”地响。
林沅没答。
唐瑞靠着栏杆，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老师刚来那会儿，最怕看到学生在这儿发呆。”
“为什么？”
“因为这意味着家和学校之间的那段距离，对他来说是‘真空’。”
“真空？”
“嗯。”唐瑞笑笑，“就是什么都不想面对的地方。”
林沅指尖绞着书包带，声音很轻。
“那老师呢？你有这种地方吗？”
“有啊。”
唐瑞想了想，“以前我大学的时候参加支教，去一所乡镇中学教书。
那时候住在镇子边上，每天骑车要穿过一片荒地。
有一天太累了，就在那荒地里停下。
风吹过稻草的味道、地面晒干的泥土味——那一刻我就想，
‘要不就在这儿坐一辈子算了。’”
“后来呢？”
“后来天黑了，蚊子太多。”唐瑞笑着摇头。
“我被咬得满身包，只能骑回去。”
林沅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笑很淡，像是风吹过水面的小涟漪。
“所以啊，”唐瑞接着说，“你要是一直坐着不动，
车是不会替你决定要去哪的。”
“我知道。”
“知道又不做，那就没区别。”
林沅低着头，半晌才问：“老师……你觉得，
人为什么会觉得‘回家’很难？”
唐瑞没立刻回答。
风吹起他衣角，他站在光里，影子落得很长。
“因为家是唯一一个你不能伪装的地方。”
“你在外面可以装开心，装懂事，装没事。
但回家以后，那些伪装都会掉光。
可有时候——掉光也会疼。”
林沅“嗯”了一声。
那一声很轻，却像被卡在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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