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喻有点无措，顺从地被拉着走，两人避开人群行走在城中。
修士耳目尤其灵敏，将风送过来的喧嚣与呜咽听得一清二楚。
是高玥，她是城主的孙女，是幻英神女的追随者，怀着一腔爱意成为了神殿的信徒，帮忙做着组织祭祀、募捐、以及安排游行服饰依仗的工作，在信仰崩塌后格外惶恐与无助。
她是为数不多的、真正为神女献出了信仰的人。
幻英神女消失在定风城，等同于否定她人生十九年的全部。
许多人大声宣泄着情绪，有的是崩溃与嘶吼，有的是两个人的窃窃私语，甚至还有埋怨与憎恨。
两人登上城墙，居高而下地俯视着定风城。
秋风凛冽，将她的发丝吹拂梳理，最后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今日的天气并不好，黑沉沉的云压在上空，遮天蔽日，隐约能看见被泄愤的人群砸掉了半个身体的神女雕刻，以及屹立在城池最中央的幻英神殿。
没人说话，小鬼双手托着腮，用力地叹了口气。
【明明幻英是坏蛋，陛下揭发了她，为什么会有人反过来怨恨陛下呢？】
大多数定风城百姓得知幻英与大巫暗中的谋划后，都是一阵后怕。
但仍有不和谐的声音穿插其中，他们哀怨若光仙子多管闲事，愤怒于自己的生意再也做不下去，再也不能每年发一笔横财。
“对于很多人而言，利益远比正义更加重要，短视之人只看得见眼前的蝇头小利，生死危难并没有真正降临在面前的时候就永远不知悔改。”
燕璟华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也并不会受到触动，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那您是在想什么呢？】
燕璟华没有回答它，而是兀自注视着下方寂静的街坊，她在尝试以一个全新的角度来看待这些人。
这不再只是西洲的定风城，而是将来她宗门的领土，是她的百姓，她的臣民。
左喻不知道她是在和小鬼对话，接着那句话闷闷地应了一声，“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
听到他这么说，燕璟华也不意外，她一手托着从大巫乾坤袋里搜罗来的阵盘，抬手虚握。
城池的上方升起很多光柱，那是幻英之前筹谋的屠城阵法在各个节点埋下的灵物。
不得不说这是个大工程，放眼望去竟然有上万个节点。
绘阵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倘若只是小型的阵法也就罢了，像这种波及全城的阵法，每隔一段距离就需要埋下灵物刻录符纹，可以说大巫在这个阵法上投入的心力与资源数不胜数。
之前审讯大巫的时候左喻也在现场，自然知道这就是大巫的屠城计划。
他向前走了一步注视着那些光点，说道，“如果只是废掉这个阵法，那就有些浪费了。”
燕璟华也是这样想的。
她既然能将神殿里献祭灵根的阵法改为反咒，将幻英的力量逆向灌输到妖牛身上，那为什么不能尝试更改全城的献祭阵法，将已经打好的阵基利用起来呢？
大巫甚至都已经给她铺好了七成的灵物阵基了！
她挽起袖子，挥手间虚空中展开画卷，俨然是祭祀大阵原本的阵图，以指为笔，就在原本的阵图上勾勾画画，增添删改。
左喻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抿着唇角，看了一会以后轻轻蹙眉，最后像是忍不住的出声，“有一个小问题——”
燕璟华眼神闪过一丝笑意，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撇了几度，将他拉到身侧，演示出做出一个将笔递过去的动作，“你说。”
那其实是一个挺基础的小节点，左喻看得出来她阵法造诣不浅，总觉得不应该有这样的失误。
但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推到了阵图前面，被赶鸭子上架似地讲起了自己的思路，一旁的燕璟华还在那点头。
不是，他只是想纠正个错误来着，怎么就成主力了？
推演阵图非一时之功，燕璟华是天赋异禀，而左喻对阵法的功底也相当扎实，两人探讨摸索着才勉强构建起一个合适的修改框架。
他们想要在在原有的阵法基础上重新刻录符纹，建立起一座惠及全城的聚灵大阵！
已是深夜时分，燕璟华负手站在城墙的边缘，俯视着下方的城池。
风将她的袖摆舞得猎猎生风，月光洒下，在天逍宗弟子的月白外袍上流淌，好像世间的所有光彩都为之倾斜。
千家万户好像都被寂静无光的潮水包裹着，屋舍的轮廓沉在黑暗中。
但这只是假象。
今夜无人能眠，无数间漆黑的屋子里，是小夫妻躲在被子底下的窃窃私语与抱头痛哭。
信仰崩塌，前路灰暗，这是降临在定风城顶上的阴云。
风更大了，燕璟华依旧保持着那个危险的姿势，声音也没有丝毫变化，“你说当信仰崩塌、心灵与意志没有寄托的时候，这种狂热会转移到新出现的领袖身上吗？”
领袖自然指的是她、是即将建立起来的宗门，她既自信又平静，就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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