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辛梓安然无恙出席了春宴，林藏烟和辛在水才算如释重负。
但他们并未承认自己的担忧是种多虑。
“昨日太傅莫不是熬更守夜与洛特进彻夜长谈了？所以今个儿才看起来如此神思恍惚。”林藏烟盯着辛梓看了两瞬息，意有所指。
她话中的打探藏也不藏，刻意得让辛梓忍不住压了眉梢。
辛梓顿了顿，跨步上前，赔礼道：“昨日臣失约，还望陛下恕罪。”说着，她举起了酒盏，“这酒，就当是臣向陛下赔罪。”言罢，她将满满一樽酒灌下，且将空掉的器皿伸前，予林藏烟查验。
林藏烟的眉头不动声色地皱了皱，却不是因为这空掉的酒盏。
她注意到了辛梓捏起杯盏时多余的手势，细微却暗藏玄机，只她们二人之间才懂。
“无事，朕看在君后的面子上就原谅你这一回。”林藏烟面容含笑，眼里却闪着寒芒。
接着，她若无其事地举起自己面前的酒盏，唇瓣轻抿，浅喝了一口，趁此时机，她暗自给守在高台之下的罗椮递了一道眼神。
罗椮微愣，继而会意点头，绕过一行人凑到花长忆耳边低吟几句，说完便默默退下，独留花长忆在原地神情肃然。
辛在水正与辛梓谈话，并未察觉到这几人的一系列动作。
他难得试着放下多年来心中的芥蒂，有意想要破除与辛梓之间积累多时的滞碍。
“阿娘，”他唤，神情有些忸怩，“我……孩儿有话想同您说。”
辛梓有片刻怔然，反应过来慈爱地笑笑：“好啊，待会儿乐舞之时，咱们母子二人寻个地方好好畅叙一番。”他们的确已经好久没有坐在一起谈过天了，上一次，恐怕还是辛在水出嫁当日。
辛在水微牵唇角，颇有些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辛梓欲转身，想到什么，又折回来摸了摸辛在水的头，这只历过风霜的手，带着慈祥的关怀。
她对林藏烟点头微笑后便回了自己的位置，辛在水默默看着她走远，心里泛着暖意。
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阿娘这般举动了，以至于他难以控制地不断回想方才脑袋上的那只手，还像以前一样体贴轻柔，连温度都没有变过。
辛在水将放眼台下的目光收了回来，这才注意到了一旁吃酒吃得心不在焉的林藏烟。
“陛下在想什么？”他凑过去，精致的脸庞在林藏烟眼前蓦地放大。
林藏烟乍然回神，揽着他在身旁坐下。
“在想以前的事情。”
瞧她忽然发笑，辛在水实在好奇，于是问：“什么事情？”
林藏烟但笑不语。
辛在水的唇角轻微地往下压了压，小声嘟囔了句：“不能说么？”
外来宾客陆续进场，带来了欢声笑语，周围逐渐躁动起来，终于不再冷清，节日的气氛被瞬间拉高。
林藏烟这才翘着嘴角反问道：“起宴之后，君后就要走了吗？”这口吻，含着几分调笑的意味在其中。
辛在水有一瞬间的茫然：“不走啊，怎么……”话音未落，他已然想起了前些年。
同样是今天这个日子，待宫仆把菜布好，他看着桌上的佳肴美馔，总会觉得没有胃口。虽身处此间，热闹却从不属于他，说是如坐针毡也不为过，因而他每次都会在乐舞之前离席。
这不合规矩，但林藏烟每次都默许。
辛在水对上林藏烟的灼灼目光，心跳漏了半拍。对啊，这回怎么不打算走了？
他清楚的知道，一定不是因为方才答应过阿娘要在乐舞之时寻个地方谈天那么简单。他留下，只是因为这次坐在陛下身边的人是自己，而他终于不必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偷看意中人和别的男子你侬我侬，清酒入肚，也不是令人反胃的酸涩。
他渴望了许多年，每一年都许愿，能不能有一次，陛下的身边坐着自己？他也好想陪在陛下身边，和陛下一起庆新岁，好想对她道一句新岁安康。
一时间，辛在水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变得低沉。
林藏烟有所察觉，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你、你怎么又难过了？”她原本只是想逗他玩玩，没想到又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朕只是随口一提，没别的意思。”林藏烟狡辩着。
她轻叹了口气：“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可惜前三年朕没能陪在你身边。大不了，补回来就是了。”
“补不回来的。”辛在水反驳，语气强硬，似乎在赌气。
“那就不补了，反正吃亏的是朕。”林藏烟无所谓道。
“……什么啊。”怎么这样说。
辛在水哀伤的眼里浮现不解，还隐隐有些不满。
林藏烟不禁红了耳根子，傲娇地抬了抬下巴，之后又觉得不好意思，把头偏向一侧。
“没什么可惜的，朕每年都给你送过新年祝福，没有一年落下过。”
“你、什么时候？”辛在水万分讶然。
“你走那么早，又睡那么早，当然不知道，朕都是偷偷的。”
偷偷进他房里，偷偷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再偷偷离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第一年，她许愿——愿阿续，岁岁无虞，长安常乐。
第二年，她许愿——愿阿续，人间四时，福暖平安。
第三年，她许愿——愿阿续，万般皆宜，万事可期。
可是前三年，这些愿望都没有实现。
这是第四年，她又一次许愿——
“阿续，”林藏烟笑意粲然地轻声呼唤，爱意融进眼里的漩涡，“新岁伊始，喜乐安宁，皆得所愿。”
“皆得所愿……”辛在水被她眼里的深情款款晃了神，低声喃喃。
那……
“我愿，天上人间，占得欢愉，年年今夜。”
他望向林藏烟，清澈的嗓音融入周围的喧闹，却又完好地钻进林藏烟的心房。
他们对视，彼此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林藏烟笑得明媚，辛在水却不禁湿润了眼眶。
明年，陛下还要在他身边。
他没有别的愿望，只有这一个。只有一个的话，应该很好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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