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倒是有个地方，咱们一起去那里隐居吧！”
“咱们一起？我辞我的官，你照旧做你的司马，跟着我做什么？你又不是我媳妇。”陈蒨道。
韩子高伸手揽住陈蒨的肩膀：“我是你的开府司马，你不当太守，我还做什么司马呀！好兄弟就是要在一起，咱们在长城说好的呢。等地方定下来，把阿嫂和孩子们接过来，我给你们砍柴、挑水、洗衣服做饭，我做饭的手艺可好啦……”
“你怕不是个傻子吧！”陈蒨白了他一眼，转身环顾大殿四周。
“怎么看起来，你很舍不得这里呢？”韩子高困惑地问：“无间殿令人闻之色变，人人都避之不及，尤其是你，差点死在这里，应该很憎恨这个地方吧！”
陈蒨叹口气，徐徐道：“虽然已经过去四年，我还是常常会梦到这里，每次醒来都是一身的冷汗，这里是我的梦魇，我想如果我直面它，或许就不会再做恶梦。我犹豫了很久才敢走进来，你一定不相信，我真的听到大殿深处传来拷打声和惨叫声，我寻声走到这里，你知道吗，不敢相信，我竟看到了侯景……”
“侯景？”韩子高惊叫出声。
“他就站在你刚才走过的地方。”陈蒨道。
“人吓人吓死人的，你不要吓我了。”韩子高左右四顾，感到头皮发麻、汗毛直竖。
“我没吓你，是真的，然后你走过来，侯景就躲进你身后的黑暗里。”陈蒨道。
“老兄，你这话真的吓到我了。”韩子高赶紧转过身。
“侯景没有死，他就藏身在这无间殿里。”陈蒨道。
“你，你不是亲眼见证侯景的死吗？这会又说他没死，那侯景倒底是死了，还是没死？”韩子高越听越困惑，不由自主伸手拉住陈蒨。
陈蒨一脸严肃，过了片刻，憋不住喷笑：“我就是说了个鬼故事，瞧你吓的傻样。”
“无聊！”韩子高甩开陈蒨，转身就往殿外走。
“诶，开个玩笑而已，等等我啊！”陈蒨跟在后面笑着。
“阿兄不该开这种玩笑。”韩子高对他翻了个白眼。
陈蒨上前拉住韩子高，笑说：“别着急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韩子高问。
“关过我的地牢，想不想去看看？”陈蒨道。
韩子高看了他一眼，嗤笑：“我当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地牢有什么好看的，你有病啊！”
陈蒨道：“我在那儿刻字留念的，我想看看还在不在？有没有人发现？”
“坐牢还要留念？陈茜到此一游？阿兄也会干这事？”韩子高笑起来。
“走啦！陪我去看看。”陈蒨拉着韩子高来到北狱，在门额上写着“虎穴”两字的大门前停住。
“就是这儿了，里面都是地牢。”陈蒨伸手一推，才发现铁将军把门，看锁头长满绿锈，应该是很久没开过门了。
“还真是应了这两个字，阿兄不关这里还能关在哪里，哈哈哈——”韩子高大笑着。
“怎么废弃了呀！可惜，还想让阿弟你看一看呢！”陈蒨满脸失望。
“我去前面找个狱卒问问，看能不能打开让我们进去参观。”韩子高正要转身，被陈蒨拉住：“算了，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我是个大逆子，尚书令的眼中钉，谁还敢招惹我，我呢，也不想多事，走吧！”
“到底阿兄留了什么杰作，虽然看不到，你说给我听也是一样的啊！”韩子高问。
陈蒨闭了闭眼，叹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吴兴长城陈蒨坐困此处留名以告后来者知之。尚尚尚尚尚尚尚尚……”【尚，是中古时期的一种记数方法，相当于现在的“正”字记数法，记数的“尚”笔划为十笔。】
陈蒨嘴里蹦出一连串的“尚”字，听得韩子高忍不住大笑，笑了几声，突然抱住陈蒨大哭起来。
曾几何时，这个人坐在地牢里，像只青蛙一样坐井观天，无聊地在石壁上刻下每一天，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会消失在这世上。是什么样的毅力才能使他在臭气熏天的地牢里装疯卖傻，一直坚持下去，坚持到侯景灭亡的那一天。
韩子高是既心疼又佩服。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别难过了。”陈蒨安慰着韩子高：“你这傻孩子，又哭又笑的，天色不早了，咱们走吧！”
“等一下。”韩子高双手握住大门的铁栏杆，脸往里面大声喊着：“后来者会稽山阴韩子高已知之——，陈蒨，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陈蒨愣了愣，然后也对着铁栏杆里面大喊：“听到了，我听到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俱是叉腰大笑：“哈哈哈——”
回到营里已是晚上，陈蒨把印绶交给骆牙，骆牙难过地哽咽：“太守，您真的辞官不做了吗？”
陈蒨拍拍他的肩：“尽心辅佐新太守，会稽的百姓就交给你们了。”
“太守……呜呜”骆牙一个大男人竟哭起来。
陈蒨正要安慰他几句，突然外面一阵骚动，陈蒨掀帘出帐，见台城方向有火光，将士们指指点点，猜测着是宫里哪个地方着了火。
不久传来消息，说是廷尉府的一座荒殿起了大火，陈蒨环顾四周，独不见韩子高的影子。
过了一刻时间，韩子高一身窄袖黑衣、骑马进营，满面春风地跳下马，问正在观火的陈蒨：“唷，都在看什么热闹呢？”
陈蒨指了指他：“明知故问，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若是被抓住，我也保不了你。”
韩子高满不在乎：“这下侯景无处藏身了，下午被你一吓，连我都要做恶梦了。你是没看见，我回来的路上，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都说这把火烧得好。我真不明白，这无间殿不知是多少人的梦魇，早就该拆了，现在那些困在殿里的英灵终于可以飞升上天，这可是一件积功德的大善事。”
陈蒨哈哈大笑，伸手拉过韩子高的臂膀，两人并肩一起笑看远处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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