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有些后悔，今日，也许就不该将李承乾叫回来，他不回来，也不至于会被反将一军。
此时此刻，皇帝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来。
他是多么的期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止，李承乾能不要再说下去，就将他的那些秘密，全部深深掩埋在心底。
一瞬间，李世民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之前总觉得李渊太过糊涂，可是现在，当自己也面临李渊当年的处境之时，才猛然间醒悟。
原来，他的父亲不糊涂，原来，他的父亲，只是故作糊涂，只有装糊涂，才能麻痹自己，才能不至于撕破脸，要是太过明白，要是那层窗户纸捅破了，那就要拿刀，在心头上割下一块肉来。
李世民傻傻看着李承乾，眼中的不宁慌乱，好似他才是那个背后做鬼的人一般。
殿中寂静，四下无声。
李承乾抬首，偷偷瞄了一眼，然后又垂下脑袋，继续说道，“父皇，孩儿之前想做买卖赚点钱，但自己又不方便出面，恰好听闻杜爱同在灵州，想到往昔和杜家的情分，孩儿就让人去灵州将他赎了出来，把常乐马场交于他管理，却没曾想，之后会惹出那么多事来。”
说着，突兀跪下，俯首道：“父皇，孩儿有罪，房遗爱能连胜二百多场，也是孩儿背后操弄。”
“本来，孩儿只是想从各家纨绔身上敲些银子，没想到最后会参与进那么多人，孩儿和青雀，从马场共获利一百多万两银子，孩儿分得了三十多万银子，青雀得了七十多万两，承仁坊的清风楼，平康坊的明月楼，孩儿都是用这笔钱开起来的。”
李世民嘴唇动动。
他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
比如，李承乾为什么一心想要赚钱。
比如，李治买马的事情，是不是他授意杜爱同散播出去的。
还比如，林七交好众多百骑子弟，是他个人的行为，还是李承乾所指使的。
杂乱无章的藤蔓，将整颗心包裹。
李世民烦躁道：“高明，你到底想做什么！”
此话一出口，李二陛下就后悔了，他很怕李承乾会说个什么。
万幸，李承乾没多说什么，只是道：“孩儿没想做什么，只是想赚些钱。”
李世民深吸几口气，“你起来吧。”
李承乾站起，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到此时的神情，也无法从他的眼中，看出心中所想来。
“高明，住在清风楼的那些书生，你可都认识。”
“回父皇，孩儿不认识，之所以让他们住在清风楼中，只是因为在黔州时，看到了贫寒之家想要读书，是多么的不容易，孩儿觉得他们可怜，所以才想帮帮他们。”
李世民澹澹道：“今日，他们跑到朱雀门外跪谏，让朕彻查高德阳舞弊一事，朕让李君羡，暂且将他们看管了起来，叫你回来，朕是想听听你的意思，你说说，现在，朕该如何做才好？”
“父皇，依孩儿看，不妨就查一查。”
李世民虎目微阖，他不想多问，但又实在按耐不住，“高明，你知道那吕梁吗？”
李承乾回道：“孩儿知道，并且，与他还有几分旧情。”
“如今传闻，是他将考题泄露给了高德阳，你如何看？”
“父皇，想知传闻真假，将吕梁唤来，一审就知。”
“他跑了，也不知是躲到了什么地方，高明，你说，他还活着吗？”
李承乾抬起头来，“这……孩儿不知。”
李世民目光深邃，他企图从李承乾的眼中看出点什么来，但可惜，那双漆黑得眸子，如是死水一样，没有一丝涟漪。
“父皇，四海皆王土，他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不如责令刑部，颁布海捕文书，孩儿不信抓不到他。”
李世民点点头，没说个什么。
两队宫人，捧着托盘进来，酒菜摆了一桌，李承乾拿起酒壶，边给李世民斟酒，边说着道：“孩儿久未回宫，有失孝道，父皇见谅。”
话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算是自罚一杯，清澈透亮的酒水，顺着咽喉流入胃中，腔中一片火辣，李承乾不禁干咳两声。
李世民余光一扫，张阿难心领神会，连忙将酒水撤下，转换上一壶飘香的清茶。
这时，李治闯了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
行完礼，又看向李承乾，笑着道：“弟见过大兄。”
李世民问道：“你怎么来了？”
“父皇，儿臣去两仪殿请安，听晓父皇和大兄在立政殿用膳，许久未见大兄了，儿臣多有思念，便自个过来了。”
听着这冠冕堂皇的话，李世民心中涌起一股烦躁，不过，皇帝面部表情管理的十分到位，并未露出一丝不对来。
坐到李世民一旁，屁股刚刚放下，李治就笑中藏刀道：“大兄，你怎的也不常回宫来看看，父皇可是经常念叨你呢。”
李承乾微微一笑，却是没接这个话茬。
李治偷瞄眼李世民，又问道：“大兄，你知道高德阳舞弊的事情吗？”
说着，不等有所声响，紧接着道：“哎，如今议论纷纷，朝野内外对高家多有指责，舅公都是被气倒了。”
李承乾惊讶道：“父皇，舅公又病了？”
李世民惆怅的点点头，“前两日下值，就在宫门口，晕死了过去。”
李承乾满是担忧道：“舅公不要紧吧。”
“无碍，朕遣人去看过了，只是急火攻心，精心修养几日就好了。”
“父皇，儿臣有一言。”
李世民看向李治。
李小九神情肃穆道：“父皇，高德阳舞弊一事，已经流传了十余日，现在不管是朝中还是坊间，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
“现在不仅是舅公，一些人将矛头，甚至指向了朝廷，父皇，圣人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能再这么坐视不管下去了。”
李世民不急不慢道：“那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李治故作犹豫，沉吟道：“儿臣觉得，当遣一德高望重之人，好好的查一查，这既是为了朝廷好，也是为了舅公好。”
不容易啊，小老弟头次在一件事上能和自己抱着相同的想法，李承乾偷瞄眼李世民，嘴角微微上扬起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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