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场赌约，也到了该落幕的时刻了。
这是最后一次选择，裴云疏今日已经到了小院门口，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踏进来。
剩余不多，还未落尽的梨花花瓣甚至飘到了他肩上。
可他终究没有进来。
因为谢筇华给了他第三次选择，北境军的细作名单。
早在二十年前，幽都月关军全军覆没后，急于报仇的裴家主，手段太过狠戾，早耗光了心腹，私兵便已经没了大半。
要在如今这几路合并，掺杂杂乱的北境各军中安插探子，再轻易不过。
况且谢筇华手下暗探暗卫数量庞大，最是擅长此道。
那些北境的暗探，很多都是很久以前就有了的，数量庞大根深蒂固，只是现在才让他们浮现出水面上而已。
那一沓长长的名单令人心惊！
别的不说，就是谢筇华给他看的一部分，已经是骇人听闻了。
小到路边酒肆的老板，舞坊里的舞女，游方郎中，军医......连北境边防城主的小妾，大到...！他父亲裴家主身边副将的亲随，如今北境军里好几位低阶将领，都是细作！
费了多少心血下暗桩，如今说舍弃便舍弃了，谢筇华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裴云疏相信，以裴家主的手段即便是谢筇华捅破了天，他定然是可以保全性命的，可......
战场上瞬息万变，细作出卖情报，里应外合，若是出了差池...后果不敢想象。
现在在北境抵抗羯族的二十万大军，一旦战败溃散，北境后面是大片平原可就没有防线了，到时候羯军长驱直入，整个大周腹地得死伤多少百姓?有多少人?会被异族的铁骑屠戮?
要知道，羯族，最喜好屠城。
勾结外族，屠戮中原，这样的事谢筇华干得出来，并且毫无负担。
他早就想这样做了。
可是裴云疏不敢赌。
所以他输了。
他今日可以轻轻松松带走黎星，可过了今日，再想从谢筇华手中得到这份名单，可便难如登天了！
这次，就连原本一直沉默寡言的暗五都动容了。
如果说得到了这份名单能给在北境战场上的裴家主有多少帮助，那失去这份名单，裴家主和北境会有多少麻烦，整个大周有多少麻烦，那是显而易见的。
见少家主还在犹豫，暗五恨不得现在就替他答应下来。
正在这时，裴云疏身体微微一震，他抬头，前方的小院阁楼上，有一个人影，正看着他。
虽然离得远，但他认得出来，是黎星。
他在那里！他就在那里看着他，等着他！
顺着他的目光，暗五也看到了，距离有些远他看不清黎星脸上的表情，但是......他看得很清楚少家主脸上的表情啊！
不好......！
暗五一咬牙，重重跪在地上神情激动，几乎是哀求:“少家主，您属下求您了！您想想这天下百姓，想一想大周的万里河山啊！难得到你忍心让山河染血，浮尸万里吗！！”
裴云疏有些漠然，天下之大，未必是他一个人能背负得起来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能做的都做到了......
在看到黎星的那一刻，他便明白谢筇华所打的算盘，他今日既然出现在这里，却又临门不入转身离去，那他这个人，就是一柄诛心的利器。
一柄，诛黎星的心的利刃！
如果这一次带不走黎星，只怕......黎星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
裴云疏双手握拳，他相信，以父亲的本领，定然是不会让北境有失的，他...他前两次，都选择了他应当选的，他不后悔。
这一次就让他自私一点，选择他心中最想选的，接到黎星即刻奔赴北境！无论怎样的后果，他都不后悔！
他一抬脚，正要跨过门槛。
暗五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声声泣血:“这些，就算您都不考虑了，总得想想家主大人的安危吧！”
“父亲他...不会有事。”裴云疏抿了抿唇，言语冷漠却笃定。
裴家主向来冷漠独裁，裴云疏很多时候都与他不对付，总是与之反着来，但是他明白，自己的父亲像山一样稳固强大，坚韧不拔，天下少有能困住他之事。
暗五放开他，跪在他脚边不断磕头，额头上一片血肉模糊，显得那张疤脸更难看了，他眼中带着泪光:“其实......家主他，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那些暗伤与沉苛早就拖垮了他的身体，他这次，是带着可能会死在战场上的准备去的呀！”
什么！
裴云疏蓦然睁开眼，他沉声道:“......之前为何不与我说。”
暗五沉痛低下头，面色难掩悲切:“家主不许告诉您，谁人敢说?”
“......”
裴云疏闭了闭眼，这一刻，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的天人交战，挣扎炽痛。
再睁开眼时，他轻轻道:“走。”
这一个字，似乎是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克制之下吐出来的。
“是！”暗五惊喜地抬头，可是在下一刻瞥见少家主脸上的神色时。
他整个人都呆滞了。
......
既已做了决定，说完这个字，裴云疏便已转身，一袭白衣如雪，冷冽疏离，他走起路时的背影挺拔的背脊，自带清贵之气。
整个人冷漠俊逸，一步步离去，不曾回头，仿佛毫不留情。
他身后，在阁楼上的黎星眼眸一寸寸冷了下来。
若说方才心里有多激动火热，现在就有多心寒。
仿佛是一颗火热的心，被扔到了极为寒冷的雪池，从中间沉下去，渐渐冷却，将那些热意消减得一丝一毫都不剩。
自他出现的那一刻，黎星的眼睛落在他身上，从未转移，直到现在也一样。
黎星看得很清晰。
他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他脚步没有犹豫，一点都没有。
他的决绝，犹如一根毒刺，瞬间便将他扎得千疮百孔。
一如记忆里，那些所有抛弃他的身影，那些模糊冷漠的背影，在这一刻竟然清晰地重叠了。
一生霜雪，此生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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