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不懂他的冷漠，觉得他十分矛盾，既无情又大爱，因此总是觉得心凉，如今，黎星倒是有些明白他了。
即便救了人又如何，什么人是该死，什么人是该活，狼吃羊狼就该死吗？可怜便该活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刍草是祭祀之物，生于天地，长于天地，并不低贱，天地并非冷漠无情，而是一视同仁。
想起从前因为狼吃羊而有过的争论，裴云疏给他讲过的道理，一言一句，犹在眼前。
黎星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笑意从唇齿间溢了出来。
“在笑什么？”裴云疏问。
黎星偏头看着他，唇畔含着笑意，眼眸安静又幽亮“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从前。”
他语气平静道:“如你从前所说，忠厚之人，未必忠厚，狡猾之人，未必该死，世间自有秩序，因果轮回，大抵差不离便是了。”
“天下苦难无尽，能解救的了一个百个千个，能解救的了全部吗？”
“任一人之力，无法造就一个完美的世界，即便是神也做不到。况且，我们本来就生于不完美的世界之中，无尽苦楚，无尽离恨，无尽磨难，非死不得解脱。”
“所以......”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不再怨怼这个世界，不再责怪命运的不公。”
“从前不了解，有时总会性格激进，但我会一点点想通的，你瞧，现在不就明白了。”
“你进步了许多。”裴云疏温声赞叹了一句。
黎星仰头，贴近他，笑着亲亲他的嘴角:“是先生教得好……”
“可是，我依然想活在这并不完美的世界里。”
“因为这世界有你。”
......
这两日对于禁卫军来说虽然艰苦，但好歹还是守住了。
接下来就看援军什么时候赶来了。
其实，有些头脑机敏的人也在心底犯嘀咕，叛军明明可以一鼓作气，偏每次都给他们留一口气喘息。
就像是猫抓老鼠，看着猎物挣扎。
难道......援军赶不过来？
更多的，则令人不敢深思。
叛军消停了片刻，本以为安静下来，可以休息片刻。
可是，战争最严酷的时刻来临了。
城楼下，一排一排的挤满了人，身前是紧闭的门，后面是刀尖利刃，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哀求不已，也有人面无表情，更有人慷慨赴义。
但更多的......是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人群中，有玉冠环佩的清贵士族，有锦衣华服的贵人官眷，有绫罗满身的富贵商人，还有无数的平民百姓。
在残酷的死亡面前，似乎是人人平等。
“救救我们......”
“我不想死...”
“救命啊！...”
“......”
求生的本能让任何人的声音都无法平静下来，一片哀嚎与哭求声蔓延开来。
嘈杂，又绝望。
“此举有伤天和！你们不是号称仁义之师，清君侧，正法纪吗？安敢如此屠戮无辜百姓！”
内城城墙上，立即有人愤怒回应。
叛军却没有任何慌张，他们早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一句呢。
“里面的人听着！”
高调的声音，在空阔的空气中，传播得极广:
“陛下身边，奸臣当道，无忠臣良将的容身之处，我军仁厚，不得不实行清军侧，然，实是不忍伤大周内战，自相残杀。”
“我军在此立下城下之盟，若能得知陛下身边有圣贤国士辅佐，陛下能够亲贤能，远小人，已达到清军侧的目的，于愿已足。”
又道:“听闻裴氏少家主名满天下，我等粗人向来敬佩不已，特邀裴少家主出来决斗，七日二十四将，赢了，我等立即退军。”
同时，城下立起一处擂台，守擂者，是一个黑甲青年将领。
他冷声道:“拒战便半个时辰杀人一百，输一场，亦杀人一百！”黑甲人大声道。
在他说完后，他身后数万将士便一同吼道:“战！战！战！！”
震天的声响吓得那些被强迫来做为人质的百姓面如死灰。
随后便闹得更凶了，呼喊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对于他们来说，唯一一条生路摆在他们面前，怎么能不尽全力去争取呢？
“救救我们...”
“裴少家主......少家主啊...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啊......”
“救命啊！......”
“救命！！...”
“......”
那些挣扎，那些哀嚎，犹如一道道催命符。
......
好无耻的叛军，他们反叛，他们行君子之盟，行清君侧的是他们，围困盛京的是他们，抓人的是他们，杀人的也是他们！
可到头来，就变成了朝廷这边不愿意救人。
当真是阴险，又无耻！
赢了，叛军即退，听起来是再划算不过的事。
但这本身就不是让人能赢的对局。
它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能做到的事！
说到城下之盟，朝廷这边却是一同沉默了。
城下之盟，是有缘由的，几百年前，大周之前，诸侯争霸，彼此都是兄弟邻国，友谊之邦。
即便有战争，也是君子之战，期间，有两国纷争，其中被攻打的一国有一智勇双全的国士，独身一人，七日之内，以车轮战战遍敌军十八猛将，舌辨六名文臣，功成身退，名震天下。
令敌人心服口服，立即退军，再不越界。
此事广为流传，当时便定下定下城下君子之盟，流传与后世，美传人尽皆知。
说起来容易，但，一人单挑敌方全部顶级武力与智囊，千百年来，也只有传说中的一人做到了而已。
但总的来说，这对于朝廷来说，有利无弊。
无论派谁去，即便败了也无妨，至少拖延了一些时间，虽然丢脸，但不失为权宜之计。
只是....
派谁去呢？让叛军点名的裴云疏去?
要知道，赢了固然可喜，但输了，无疑是一同输了身家性命，输掉荣耀声誉。
裴明烨在北境打羯族，看守国门，结果后庭起火，派他唯一的独子去送死?
笑死，这谢氏的叛军且先不说了。
要是裴明烨唯一的独子死了，那以他的脾气，将来踏平盛京的就是他裴明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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