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李宣以为说完了可以回屋睡觉了，可父亲却叫母亲去睡觉，让他留下。
“咱们父子好久没好好说说话了，趁着你放假，今天也有时间，聊会。来，过来，坐爸身边来。”李建国拍拍沙发。
李宣笑了，起身过来坐在了父亲身边。
“爸，你喝酒了吧？”
这个年代的父亲，只有喝过酒的父亲才会对儿子流露出亲近，不然大多数都是严肃的，嗯，端着的。
“喝了点，应酬。喝茶吗，我给你倒一杯？”
李宣受宠若惊，这是要跟他说什么事啊，这么尊重他？
“爸，我不喝茶。你也别喝了，茶是提神的，影响睡眠。”
“到底是高中生了，懂的可真多！”李建国笑了，抓了把瓜子用手剥起皮来，慢悠悠地说道，“我和老杨家你那些叔叔的关系，其实比和你亲叔叔他们都要好，我们打小就混在一起。”
李宣也学着父亲剥起了瓜子，一边认真听着。
“你二叔比我小三岁，他身体不好，你三叔比我小六岁，太小了，玩不到一起。我呢，从小身体就好，用你爷爷奶奶的话来说，就是壮的跟牛一样！而这和你杨洪叔叔有点关系。”
“那时候穷，吃不饱，老杨家孩子多，更吃不饱，我们就合伙上山抓兔子，下河抓鱼，上树抓鸟。春夏夏秋，这都好说，外面有吃的，到了冬天除了抓点家雀吃，兔子都很难逮到。我小时候啊，冬天特别冷，零下三十多度，又没有棉衣，赶上下大雪进林子迷了路就是个死。时常听说附近村子的谁谁，出去找吃的，没回来，开春在林子里，或者山上发现了尸体，太多了。”
李宣微愣，看看父亲，父亲神情平和，似乎对这事早已习惯。
“你爷爷不叫我出去，可是饿啊，饿那个滋味很难受的。我还是偷偷溜出去，和杨洪，还有杨家几个兄弟去找吃的，不敢进山进林子，就去偷生产队里的粮食，棒子，就是玉米，还有豆子，在外面找个地方烤着吃，剩下的装回来给你叔叔们吃，反正，那时候每天想的干的，都是找吃的。”
“没被抓吗？”李宣忍不住问。
“偷的多了，又不是我们一伙，我们运气好没被抓过，有的运气就不好了，抓住了，被打、被关。唉，那时候啊，真穷！”
“……后来学校停课了，都不念书了，你杨洪叔叔消息灵通，说咱们可以全国走，想去哪就去哪，不用花钱，还有人管饭，想吃啥就吃啥，问我去不去，我一听这是好事啊，就回去跟你爷爷说，你爷爷不同意，说危险，不许我去。”
“呵呵！我从小就不听话，不叫去也去，本来想带着你叔叔们一起，可他们胆小不敢，我就自己走了，跟着你杨叔叔、杨家几十个兄弟，还有其他人，我们一共五十多人，跑了。”
李宣忍不住问。
“爸，你们怎么跑的，靠腿？”
李建国白了他一眼。
“靠腿怎么跑啊？那时候有专门接我们的车，大卡车，军用的，拉着我们到市里，也就是峰城，那时候峰城啥都没有，二层楼都不多见。我们直接到火车站，上火车，上去都不知道去哪，反正跟着走就是了。”
“也有后悔的，中途回家了，我没有，因为列车员给我们准备了馒头，玉米面的，我一下子吃了十个！现在想想都不可思议，我竟然那么能吃，你杨洪叔叔，好像也吃了十几个！哈哈！”
李建国笑了起来，很畅快。
“……你们现在出个学校都费劲，那时候比你小，十来岁，都全国跑了，坐汽车，坐火车，走哪吃哪，有专门的部门接待我们，我们那叫全国大串联！霸气吧？哈哈！”
李宣当然知道父亲说的是什么时候，那是个特殊时期。
他只能这么说，其余不好评说。
“……不说全国都跑遍了吧，也差不多了。我们一起的后来散了，剩下我和你杨洪叔叔，还有其他杨家几个兄弟，不过又加入了一些人，天南地北，哪里都有，太长见识了！”
李建国略略沉默了下又道。
“可也有不好的事发生，那么多人，又都是十四五，十五六，大半小子，吃饱喝足，没啥事，干啥啊，拉帮结伙打架呗，打死的，打残的，太多了，你杨洪叔叔能打，杨家的兄弟又多，平时没人敢招惹我们，但凡事都有例外，有几次差一点就完了。要不是你杨洪叔叔，我可能也回不来了。”
李宣终于明白，父亲和杨洪，杨家那些人为什么关系那么好了，不单是亲戚，还有过命的交情啊。
“……后来不允许串联了，也没人管饭了，坐车还要钱，我们就回来了，我被你奶奶骂了好几天，他们以为我回不来了。你爷爷倒是没说啥，就说，孩子回来就好，我知道他们很担心。但那时候年轻，还想着出去，在家没意思。”
“你爷爷叫我读书，就算不考学，也要读书，我本来就不愿意学习，出去这么久，心早就野了，哪读得下去，你杨洪叔叔来找我，说去县里干点啥，我就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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