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军怨声载道：“转移转移，啥时候是头！”
“日逃夜逃，没粮没帐，最后还是个死。”
“我宁可在潼泸关战死，捐躯殉国，得个嘉奖抚恤，好歹算个痛快。”
“少废话！赶紧起来走！”令兵见他们磨蹭，在一人背上狠踢了一脚，那人正在气头，反手将人掀翻在地，啪啪抽两耳刮子，和令兵扭打起来。
几个兄弟上前帮忙，斗殴很快扩大，眼见即将蔓延成军中哗变，卫开阳唰一声抽出截云剑，枭了那为首之人的脑袋。
鲜血在他脸颊溅出几点猩红，素日端正的面容显出酷厉的狞色，都军心气不如他们说的那样高，他们被近在咫尺的死亡骇住了。
场间静寂下来，朔风中夹杂零星几点雪粒，留在发间不化，卫开阳的声音在风中稳定如山：“战败是耻，逃命是耻，没有差别。真正分出高下贵贱的是生和死，挥刀和被屠。我卫开阳寸功未建，你们不服应当，但军中有纪，乱军论死，不服的给我憋着，来日兵部告状、御史台弹劾，我卫开阳等着。但是今天，都给我老实把嘴闭上！北境军搜来之前，夹紧尾巴给我逃命。”
血落尽，截云归，都军跟着卫开阳再次开拔，薛怀显率领的一支紫凤军很快到了他们停留之地。
北境军在菇梦山留了一支斥候队，周青海收到信时，原命北境军副将张玉山前来搜山，薛怀显当时正在张玉山帐里，他俩是同乡，张玉山好吃噬辣，薛怀显得了两只野兔，第一时间来找他。
薛怀显烧得一手辣菜，最合老张胃口，麻辣兔丁一出锅，张玉山筷没伸就来了令，薛怀显便说跟他一道来，两军合搜，个把时辰便完，回来接着吃。
张玉山自是一口答应，两人各率三千兵分头进山，尽管卫开阳撤离时做了布置，三万大军的踪迹不可能清理得一干二净，薛怀显从痕迹和人数上判断出是都军，他有心独吞功劳，一面让手下悄悄回营调兵，一面假模假样地跟张玉山汇合，称并无发现。
张玉山不疑有他，二人一道回到北境军大营，薛怀显谎称头疼回了帐，掉头带七千兵马又进了菇梦山。
要说他为何敢如此托大，一来是不知道太子临阵换将，潼泸关一战足见都军战力稀松，杨铁贞草包一个，三万军在他手里连三千人的作用都未必能发挥出来，二来菇梦山地势险峻，林木繁茂，多少人撒进去也无法形成合围，他今日不求全歼，只要能捞到太子这条大鱼，不仅可以将功折罪，免除安北郡主对他的处置，说不定往后王帐议事也能有一席之地。
薛怀显刚动，消息就送到了徐麟手上。
彼时夏勍尧和武雁声刚到，正禀报鸡鸣县战况。
他俩跑了一天一宿，都灰头土脸的。外头打着盐粒似的雪，不密，敲在帐上噼啪作响，像炭火的爆裂。
徐麟畏热不畏寒，屋里只有蓝散在时才支炭盆，他却思念起那炭火声，少见地体恤了一把，让人给他俩打了盆热水。
老夏顺手抢了武雁声浸热的布巾，在脸上使劲按了两把，“将军这招太绝了，得不到就毁掉，鸡鸣县如今塌成巨坑，连根草都没剩，朵颜雄再也不用惦记了。”
“要不怎么能叫绝户计呢。”武雁声看着黑乎乎的布巾，嫌弃地洗了好些遍，“鸡鸣县没了，朵颜雄要往真州够，供给线长得足够抻断脖子，北川粮草减半，他没那么多粮打远攻，何况这次吃了败仗，回去之后，光是达来就够他喝一壶，主子可以放心打南边了。”
亲兵送食水进来，老夏饿急了，瞧见白米饭筷子也不拿，捏个团就往嘴里塞，一边咀嚼一边哼哼，“这米香啊，一吃就是江南的新米，北境军的伙食就是好。”
徐麟没说话，武雁声一见主子神情就知道由来，撂下布巾道：“你又不是没吃过北境军的大锅饭，菜里全是水没有油，苦荞饭都供不上溜。”
老夏叼着羊腿眼珠子一转，恍然大悟道：“我说呢！这是三姑娘的粮？”
徐麟瞥他一眼，“知道就好好吃，一粒不准掉。”
“三姑娘来了，往后麒麟军就有白米吃，再也不用受制于人，喘气儿都畅快！”夏勍尧说话一点儿不耽误吃，转瞬把饭碗吃的狗舔似的干净，抻着碗还要添。
亲兵索性把饭锅给他两端跟前来，武雁声没那么乐天，“这是老侯爷和三姑娘花了两年工夫，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囤起来的，想要不断粮，还是得把善州拿下来。”
夏勍尧端着碗，他向来有话直说，“听说朝廷把江南各州的药铺医馆都查封了，连种田的药农都抓个干净，明显冲三姑娘去的，我担心就算咱们控了运河，江南也没那么好接应上。”
他其实想问蓝散在江南的布置，好心里有个数，徐麟却道：“卿瑜说要善州，便是有措置。我跟她虽要做夫妻，却没有军务和生意混为一谈的道理，她不过问麒麟军，我亦不会插手她在江南的人事安排。”
夏勍尧干巴巴应了一声，心说两口子分这么清有啥意思，武雁声却知道徐麟是让麒麟军把她当做盟友，而不是主子的附属，这是信赖，更是尊重。
说话间有人进来通报，薛怀显带了一队紫凤军悄往菇梦山去了，夏勍尧和武雁声不约而同停了筷，“耿庆山还在宣州，不可能是他，如果斥候没探错，菇梦山里十有八九是太子。”
夏勍尧一声哼，“薛怀显想绕开张玉山，独吞功劳。”
武雁声点头，“从鸡鸣县出来之后，安北郡主就把他调到了后方干杂活，以他的性情，肯要想方设法在庆王前面冒头。”
徐麟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他让都不愁计算过同州往年粮草储备，北境军军粮近日就要吃紧，白奴儿的钱粮给了麒麟军底气，他今日跟庆王硬碰，是因为胸有成竹，在吃肉和活着之间，庆王别无选择。若无意外，北境军近日就要开去皎州，但如果太子身在菇梦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庆王装疯时，在太子一行监视下丑态百出，已是不可解的深仇大恨，即便从公，北境军在善州城外耗了将近一月，久攻无果，堪称将军王率军以来最大的失利，军中士气持续低迷，若能在此时擒获太子，不仅能给朝廷沉重一击，更能鼓舞锐意。
他沉吟片刻，半垂的眸子幽邃，像沉俯不动的狼，二人不知不觉噤了声，以为将军正琢磨菇梦山一事，徐麟忽抬眸道：“打善州，你们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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