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散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都不归又看向徐麟，嗯嗯啊啊说了一串，然后眼神示意弟弟。
都不愁神情一滞，这孩子心眼实诚，不敢不照着意思传，又不敢当真一字一句地传，踟蹰半晌：“我哥说，恭喜徐将军跟……先生，修成……正果。”
这几个字远比都不归说的少，徐麟心知八成说的是收了狐狸精一类的混话，他笑哼一声，“别放屁了，赶紧去治伤。”
言罢拉着蓝散起身，让出地方，命亲兵把都不归送屋里。
老何将自己屋子腾出来，众人将都不归安置了，留药葫芦和都不愁二人照顾，蓝散没跟进去，徐麟从都不归屋里出来时，见她站在院里，视线透过敞开的院门看向空荡无人的小巷，适才眸中的一点温意隐没不见了。
季摇光给出了她的答案，为了一缕握不住的光，她甘愿葬身永夜。
“把早饭送过来。”徐麟跟亲兵吩咐一声，蓝散闻声偏头，见他的一瞬露了笑，“好几日没怎么出门，我想在院里用。”
徐麟“嗯。”了一声，跟她在院中石桌旁坐了，几日光景，核桃树的叶子染了黄，晨阳透过树叶间隙，落在桌上星星点点。
老何沏了一壶苦荞茶送来，这东西煮饭难以下咽，泡茶却苦后回甘，徐麟给她倒了一杯暖手，“那日潼泸关上情景，能不能跟我说说？”
秋风徐来，万叶飒飒，她喝了口茶，微薄的暖意在腹中转瞬即逝。
“北川铁骑放火烧关，尽管都将军和关上戍兵极力护我，但双方实力悬殊，很快戍兵战死，都将军也被大火吞噬。”蓝散顿了顿，“我本放了季摇光走，但她中途折返，本意是想救我，当时卫开阳已率番子赶到，我便让她带了都不归走。”
徐麟眸色深，“怎么不说？”
苦荞茶的香气缓缓弥散，蓝散清泠的眸子半垂，纤细透白的指尖搭在杯沿，“当时我受制于太子，不敢轻举妄动，一直没有派人去寻。都不归受伤极重，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事后季摇光又全无消息，我不想让不愁心怀希望，又再度落空。”
徐麟往她身后扫了一眼，“既是关心他，怎么说那番话？”
“如果他是平安之家的孩子，简简单单长大，与人为善便罢了，但他是都不归的弟弟，又得你看重，注定未来要有一番作为。”蓝散不知背后站着人，缓道：“我当初说另择大儒教导他，因知自己是小智无德之人，小智自私，无德轻生，权谋终非大道，不应以此为教。早日说清是好事，待来日遴选名师大贤，再让他拜在门下为好。”
亲兵上了粥菜，她身后的都不愁默默向徐麟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就凭这番话，你是好先生。”徐麟盛了热粥给她，“此事你是为我，无论人情还是后果，我来担着。”
蓝散抬眸看他，眼眸轻弯，“我欠的债可多了，徐将军都要担吗？”
徐麟斜眼看她，“旁的无妨，情债我可不干。”
蓝散瞪了他一眼，徐麟见她不搭理人了，正经道：“看来季摇光并非无情无义，可她立场坚定，如今跟你断了主仆情分，日后你身边没了人，总是不便，待我回头物色个可心的给你。”
“算了，生人我用不惯，往日起居本也不大叫人侍候，有个洒扫屋子的就行。”蓝散喝着温热的粟米粥，终于觉得暖了，老何手艺好，粥熬的金黄浓稠，很合脾胃。
“那便不找了。”徐麟从善如流，“左右往后在我屋里，你不习惯生人，我侍候你便是。”
蓝散手上顿了顿，“我怎么敢？”
“怎么不敢？”徐麟给她夹了筷小菜，“既然当了我的家，就拿出当家人的架势来，我给你撑腰，不敬你，就是打我徐麟的脸。”
满院亲兵听在耳里，只庆幸昨日武将军拦得快，没教彭闻义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
说话间有人来报，安北郡主来访，徐麟刚道声请，明紫旌已自行推门进来，身后跟着薛怀显。
明紫旌视线在蓝散身上一落即收，“徐将军，不打扰吧？”
“正用早饭，郡主若不介意，不如一道。”徐麟话说得客气，但端坐未动，蓝散便也未起身行礼。
薛怀显阴沉着脸，明紫旌似乎并不介怀，径直在桌边坐了，“饭就不用了，我有军务与你商谈，还请清平郡主暂且回避。”
徐麟吃菜不说话，蓝散稳稳当当地喝完那口粥，温和道：“郡主来前，徐将军刚叫我拿出当家的气势，我若让人一句话撵了回去，未免太不长脸。”
薛怀显想要发作，被明紫旌抬手挡下，她吃一堑长一智，愠色不显，只冲徐麟说话：“清平郡主是太子表妹，身份特殊，徐将军把人留在军中，本就授人以柄，原本请她回避能省去许多非议，既然你们不愿，我无妨。”
蓝散浅笑不语，徐麟接过话头，“徐星赴不才，逆名尚且不惧，自然也不怕闲言碎语，我带她回来皆因己私，谁敢非议，只要胆够大命够硬，大可当着我的面议。”
“徐将军治军严明，治家却昏聩得很。”徐麟平时是不动如山的性子，并非出言无状的吴下阿蒙，除非触及底线，明紫旌心知他对魏清平之心，不欲与他冲突，“既是家事，旁人自然不当置喙。我此次前来，是为兑现承诺。”
薛怀显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撂在桌上，徐麟拿过阅罢，神情如常，明紫旌在他面上看不出意思，只得道：“此乃父王亲笔，除了命徐将军官复原职，亦向你许诺连家之事。北境军夺取天都之日，连纫秋的人头自会一并奉上。”
徐麟撂下信，“当初我要的可不只是连家。”
明紫旌不悦道：“我去信问过兄长，年初军中为霉米一事所困，连纫秋曾亲至宣州，以捐粮为名拜见父王，二人在书房议了一日，此事由父王亲自定夺，是为了填饱北境军的肚子，难道你要父王因此向你谢罪？”
徐麟没说话，明紫旌目色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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