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时节，不冷不热，白天待在外头还挺舒爽，可到了夜间就有些冷了。
严怀心想，襄军不准他们乱跑，可是要攻下东边的主城门应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他们总不能一直这么待着吧。
夜间如何就寝？男男女女的，露天挤在一块，又要如何解手？
都这生死关头了，他莫名想到这些琐碎问题，一边觉得自己可笑，一边寻思着等天一黑，就把车上的铺盖拿出来。
老幼妇孺在车上挤挤，男人就打地铺，多半也冻不死。
还有带出来的麦饼和咸菜疙瘩，一会儿饿了就多吃些，反正留着可能也要被襄军收缴了去。
严怀靠着胡思乱想慢慢稳住了心神，甚至还有精神哄着、安慰着家人们吃了个饱饱的午饭。
这一回，不懂事的孩子们吃着香喷喷的肉干，也笑不出来了。
小女儿靠在他怀里，眼里盈着泪光，怯生生地问他：“爹，我们会死吗？”
“不会的。”
他脱口而出。
小女儿却又懵懂又害怕地继续道：“可是二哥哭着和我说，攻城的敌军进城后，总喜欢杀人庆功、取乐。我们都要死的。”
严怀一惊，当场气得要把口无遮拦的儿子揪出来暴揍一顿。
偏偏此时东边传来襄军胜利的号角声——如他先前所猜，所谓的长沙王根本没有坚守城池的意思，只象征性地守了守，便大开城门，恭敬地迎襄军入城。
只是……这抵抗的时间也太短了吧！看看天色，这才过去三个时辰不到吧。
便是装模作样，未免也太敷衍了些！
严怀破口大骂的同时，心也提了起来。
来了，襄军的审判来了。
他们若是要粮食，要多少给多少；要是征兵，他上！
只要保住家人的命就可以了。
然而他的设想和准备通通没派上用场，襄军只是挨个登记了家人的姓名、年龄与性别，以及他们家的详细地址。
而后便放他们回家了。
甚至见他们一家老老少少，人多车多的，还派了两个兵士护送。
“现在城里还未彻底稳定下来，我看你们带的家当不少，就怕路上有不长眼的要招惹你们。”
就这样，严怀一脸懵逼地被襄军送回了家。
到了家，他才回过神来，灵活的脑子动了动，觉得应该趁机与护送的兵士结识结识，将来说不定还能有个照应。
于是他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银钱，“多谢两位大哥，两位大哥辛苦了，一点心意，就当请两位大哥喝酒了，还请大哥不要嫌弃。”
他话音才落，就见两位大哥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类似嫌弃的表情，“可别乱搞啊。这要是让其他人瞧见了，误会了我们真的收了你的钱，我们都得吃军棍！”
“那个啥，我们初来乍到，你还不懂我们的规矩，今日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以后你可得记住了，受贿行贿这种事在襄军军中是大罪。”
严怀更懵了，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银钱。
真不多啊，就是点碎银。
这就是大罪了？
两位兵士大哥像是看懂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一厘都不行，你赶紧收回去吧，我们走了。”
严怀哦哦了两声，糊里糊涂地把人送出了门。
回了家中，看到同样茫然的家人们，他忽然叹了口气。
“唉，这些日子白忙活了。赶紧的吧，把地里埋的物件和粮食再挖出来吧。”
经历了这心惊胆战又啼笑皆非的一天后，好像回到了从前最安宁的日子。
因为家人都安安全全地在身边，严怀便觉得什么都没变。
可细想下，其实很多都变了。
城中坑坑洼洼的土路被夯实填平，要重新铺设。
城外的荒田被开垦起来，要种晚稻。
学堂、医舍的搭建也被提上日程。
比起这些，最让严怀拍手称快的，是那个所谓的长沙王没能如愿重做长沙郡守。
因为襄军派了人上门来做“问卷调查”，调查这个长沙王在任上政绩如何、口碑如何。
具体内容严怀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问卷的最后两个问题是——
是否认为长沙王是个令人满意的父母官、是否愿意支持他继续做长沙郡守，他果断地统统选了否！
这人从长沙迁来岳阳，就是奢侈享乐来的，在任期间，军备废弛，粮仓告急。
若是换了除襄军以外的军队攻来，他都不知道岳阳城会沦为怎样的人间地狱。
最终的调查结果自然是民心所向，“长沙王”被摘了帽子，不知道被塞到那个犄角旮旯去了。
新的长沙郡守是严怀那日见过的女将领，据说是襄军最高统帅、也就是他们新主公的心腹之一，名叫明月。
明太守新官上任，严怀在家里鼓了个掌后，就要继续操持家业了。
他家因为粮食谷物紧缺而停业的酒肆重新开起来了！
但仍然不允许用粮食谷物做原料——越地的水果络绎不绝地运来，甘蔗、枇杷、杨梅、桑椹、荔枝、龙眼、石榴等等，种类五花八门。
其中有不少严怀从未听过、见过的水果在，这让他不得不感叹越地果然物产丰富。
而这些陌生又美味的水果就成了他酿酒的新原料。
他定期从襄军开设的商铺里采购原料，再用襄军教的改良后的果品酒酿造方法酿制，酿成的周期比以前的粮食酒短多了。
而且香味细腻、柔和，余味绵长，果香和发酵的酒香混合在一起，简直太迷人了。
严怀成天乐呵呵地在酒肆里折腾，完全忘了自己过过一段杞人忧天的日子。
期间，襄军陆陆续续地往北撤离，三个月后，几乎已经走光了，他们北上去了南郡。
最后一拨撤离的时候，严怀和家人去城门口送了送——因为他三弟参军了。
襄军没有强制征兵，只是在岳阳城稳定下来后，写了张征兵的告示贴在城门口。
一切遵循自愿原则。
来投军的，月钱自不必说，家中老人、幼童每月还有补贴。
他家其实是不缺这些钱的，但三弟还是毅然决然地投军了。
他不太担心三弟的安危，反倒是很为弟弟骄傲。
去跟着襄军把善意与安宁带到南郡、乃至更远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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