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谨言看了看宇文曜的背影，难得耐着性子：“劳烦林巡抚给陛下备些干净热水，这一路风尘仆仆，想必此时多半没什么胃口。”
那林昌阳听闻这位温丞相虽长得俊美出众，却并不是好相与的人，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搭话，且出口就叫出了自己的名讳，吓一激灵，脸上谄媚的笑差点没挂住，抽搐似的变了两下，才找回来，开口恭敬道：“丞相大人说的是，是下官考虑不周了。”
温谨言点头，见温元皓也已经安顿好人马迎面走来，便道：“林大人既然备了酒菜，就请引路吧。”
一顿饭也算吃得宾主尽欢，温谨言这次本来就是打着整治来的，也没上纲上线地端架子，还说了几句体恤话，倒是让那两个早早给自己打了好几天腹稿的地方父母官好一通受宠若惊，到了后面多喝了几杯，差点没抱着他腿声泪俱下了。
到最后散席，温谨言目送两人被各自的下人架走，才拿上了中途让人额外备好的清粥小菜和温元皓一路晃着回到小院里。
虽说估摸着那人多半这一晚上都不会有胃口，温谨言还是拿着饭菜到他门口，敲了几次门没听到回应，迟疑了片刻便推门进去。
屋内灯火未明，皇帝陛下在的房间，闲杂人等不敢进来，一向贴身伺候的陆明此时也是苟延残喘地自顾不暇了，结果这寒冬腊月里，房间内连炭火都没人给点上。
他往床上看了看，那人连衣服都没脱——倒好歹是还十分讲究地记得把鞋脱了——此时整个人蜷在被子里，看起来倒是全然不比清醒时候的高挑挺拔，显得有些可怜。
他轻叹了口气，低低地抱怨了一句：“非要跟着来遭这罪。”
当然，这话是无人回应的。
温谨言小心放下饭菜，把他的床帐放下，走到火盆边点上了炭火，又把远离床榻的窗户细心开了一条缝，这才退出去，小心掩上门。
宇文曜是真的没多余的精神。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坐大巴绕盘山路去部队的一个营地，那营地设在一座没什么人烟的深山里，上下来往的车辆少，那的山路据说还是因为营地需要运送物资硬挖出来的，根本没经过修缮，大巴一路爬上去整整两个小时，一车人颠吐了大半，当时他觉得那路简直不是人走的，现在想想，那才哪跟哪儿。
大巴车再怎么颠，车身至少还是稳当的整体，可这马车，路平稳的时候，马有一点不平稳，那车身就晃悠起来，要是路再不平稳，就更不言而喻了。他从下了车的那一刻开始，就更明显地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颠错位了，胃口尽失不说，全身的骨头都跟分家了似的，沾上床垫就不管不顾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冻醒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有人进了房间，似乎还点上了火盆，房间的温度在渐渐回暖，他便只当是陆明，心说这小太监自己都只剩半条命了还惦记自己，也算得上忠心耿耿了，可也只来得及动个心念，眼皮都掀不动，便又沉沉睡去了。
夜深人静。
一个人从巡抚的房间悄然退出来。
那人蒙着半张脸，穿着一身夜行衣，从身形却不难看出是个女人，她出门后左右张望了两下，似乎有些紧张，而后贴着墙根偷偷绕到了后门。
后门处等着十数个人，同样穿着夜行衣，身形比她要高大许多，看样子都是男人。
那些人见了她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而后嘴里流出一串不像大耀官话的音节，仔细辨认，竟就是番邦话。
月光拨云而出。
这两拨人像是商量好了什么，从阴影处走出，夜行衣间露出来的眼睛竟都是奇异的蓝色。
那十数个男人跟在女人身后，从巡抚府的后门一路摸着田间小路绕过去，终于在拨开了几重枯草后见到了一堵墙。
那女人指了指墙后露出的一个屋檐，对其中一个男人投去一个眼神，而后自己独自一人翻身进了院子。
她熟门熟路似的摸到宇文曜所在的房间，巧妙地利用房屋之间的屏障避开了巡逻士兵，恰看到那个被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她犹豫了一会儿，打开窗翻身跳了进去。
女人从腰后抽出短刀，借着火盆里木炭昏暗的火光一步步逼近床上的人。
她心跳如雷，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握刀的手心正在出汗，不由得紧了紧。
她当初是被林昌阳买下来的，后来各种机缘随着他到了这个小县城定居，很多年了，林昌阳对她一直很好，她都已经没了回去的心思，可就在不久前，她听说自己唯一的哥哥为了找她，偷偷加入了一个什么计划，随着西洋的商船偷渡了进来，还一路辗转托人送来了一封手术，见字如晤，一时便勾起了这么些年自以为已经遗忘的思念来。
可一心盼着等着能见到哥哥的她，没过几天便接到消息，说是他们的行踪暴露了，包括哥哥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大耀皇帝的人杀了。
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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