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滚滚向前驶去，早前路上的难民，乌日朗宁都让人给他们发了一点干粮，让他们足以支撑到达阳城，又让侍卫带着他的手令回去准备在城外为难民设立粥棚。
但即便做了这些，他的情绪也依旧低迷，一路上沉默不语，搞得周围的几人见状都不敢去打扰他。
从车窗外望出去，原本只能看清轮廓的水川苗寨之间变得清晰，而远处而隐隐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尖叫声、哭声、愤怒的吼叫声、哀嚎声，被冷风裹挟着迎面扑来，此时天虽已经蒙蒙亮了，但太阳还掩在东边的山后未曾升起，黎明前最后的时刻。
马车在镇口缓缓停下，下车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街上四处横躺着的尸体，有的是衣衫褴褛的难民，有的则是镇子上的苗民，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火堆，空气中传来一股刺鼻的硫磺和硝石的味道。
“有人用了火药。”邬瑶眯了眯眼，指着附近正烧着的火堆旁散落的硝石粉末，点破了这股刺鼻味道的由来。
“怎么会……怎么会死了这么多人……”奢离望着路上那一具具尸体，有的甚至死不瞑目，瞪着眼睛，其中还残留着不甘和惊恐。
再往前走，到了寨子里的主街之上，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而门前屋顶上却飘着许多白色的招魂幡，气氛冷寂而又肃杀，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邬瑶还记得，她和敖渊第一次来镇上之时，这条街的两侧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铺，敖渊心心念念的那家烧饼店也在这里。
不过是短短一日，此处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谁？是谁做的？！”奢瓒攥紧了拳头，死死地盯着眼前破败的景象，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哭腔。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等惨烈景象，绝对不是简单的难民冲关所能造成的。难民长期食不饱力不足，更加不可能搞得如此大批量的火药，这其中定然有人暗中作梗。
再往前走，人声越来越明显，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难民聚集在前方，围着一口大锅，锅里不知道在煮着什么。三四个羸弱的男人压着一个中年女人，阻止她冲向前方。
“造孽呀！造孽呀！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我家就剩这点粮了，全给你们抢了，我们一家人怎么活啊！”
女人又哭又骂，从她尖锐的声音里，一行人逐渐拼凑出了一个事实——这锅里煮的是这群难民们从寨中苗民家中抢劫而来的粮食，他们已经饿急了眼，见到吃食就抢，见到粮食就装。
一向安安定定的水川民众，自然是反抗不过这些人多势众的亡命之徒。
女人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而这时，锅子里的东西也煮好了。周围的难民都捧着碗围了上去，争先恐后地要从中捞食。
仔细看来，那锅里煮的也就是稀稀拉拉的米粥，说是米粥还有些夸张了，说是米汤恐怕更为恰当，一碗白生生的水汤里飘着几颗米。
即便如此，难民们仍然贪婪地吞咽着碗里的汤水，甚至顾不得刚从锅中盛起还冒着滚烫的热气。一碗米汤下肚，这些人的脸上露出了餍足的神色，仿佛这是什么难得的佳肴。
这时，一旁的女人失去了压制哭哭啼啼地爬了起来朝着中间的那口锅扑去，想要把周围的难民全都扒开，但她哪里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呢？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狠狠地踹了一脚，女人哎哟了一声，吃痛地朝着身后跌去。
然而，意料之中的剧痛却并未袭来，有人扶住了她。女人仰头看去，在看清来人的面容之时，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又惊又疑，“三少……您、您没死？”
“我们还以为土司府里的人全都……”她咬了咬牙，一把抓住了奢瓒的手腕，哭嚎起来：“三少！你得给大家伙做主啊！”
她一边哭嚎着，一边指着身后那群正争抢着锅中剩余米粥的难民，咬牙切齿道：“这群人冲进了水川，在镇上放火打劫，他们根本就不是难民，他们是土匪、是强盗！”
“可怜我家那男人，因为阻止他们抢走家里米缸中仅剩的两斗米，竟然就被活生生地打死了！”
“这世间还有没有王法啊！”她说着竟直接在地上打起滚来。
奢瓒越听脸色越发难看，他伸手将女人扶了起来，“你放心，我一定会给水川的大家一个交代的。”
“背后搞鬼的人，我一定会把他揪出来，千刀万剐！”他一字一顿道，语气中尽是冰冷的寒意。
他的话引起了前方那群难民的注意，好几个男人端着碗转过身来，看向他们的目光颇为不善，尤其是在看清来人的打扮后，眼中更是泄出了贪婪的光芒。
“你算什么东西，毛都没长齐的小鬼也敢在这里叫嚣？”为首的男人朝地上猛地啐了一口，摆明是看不起奢瓒。
奢瓒咬咬牙，就要上前与那人扭打在一起，却被身后的乌日朗宁抬手死死地按住了肩膀。
“别冲动！想想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他将奢瓒推到了身后，自己则是冲着那群难民亮出了属于宣慰使的令牌，“我是黔都新上任的宣慰使乌日朗宁。”
“你们为何要劫掠水川寨民，还放火杀人？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杀头？我呸，我们都快要饿死渴死了，还怕杀头不成？”
“早死晚死都得死，干这一票，起码黄泉路上还能做个饱死鬼，也算不亏！”
一石激起千层浪，乌日朗宁此话一出，那群难民就像是瞬间被点燃了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嚷着。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怎么会明白我们的难处！”
“我老家播州已经足足两年滴雨不下了，地里不长粮食，井里不出水，就连山上的草根、树皮都给人吃得干干净净了！”
“说是朝廷发了赈灾粮，可好多人一直饿到死都没见过这些粮！”
“村子里稍微走得动路的都逃光了，走不了的就只能躺在家里等死！”
“你们这些官老爷，穿着好衣服，吃着山珍海味，你们怎么会懂我们那种只能等死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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