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将军明白自己孙子心中挂念的是谁，走到床边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叹了口气道：
“我到底是不如从前了，才一会儿功夫就疲乏得很，姜丫头，我将这臭小子托付给你了，你一定……”
想到以谢屿崇的性格，肯定不愿意自己心爱的人背上太沉重的负担，谢老将军转了口，声音哽咽:“生死有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你尽力，若是实在救不，那也是他的命。”
说着，这个连“救不回来”都不敢说出口的耄耋老人转身离开，步伐不再如昔日那么稳健，一走一顿，仿佛瞬间就老了十岁般。
姜倚宁万分感激谢老将军的宽慰，但是眼下不是旁人给她施加压力，而是她自己都无法接受谢屿崇在自己手下离世。
既是出于师徒情意，也是因为她深藏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感情。
大桶大桶的药被送进房中，倒入屏风后的浴桶内，姜倚宁与飞鸾合力将谢屿崇扛到浴桶中，而后绷紧心神，在他的头顶、手臂、心口等处相关穴位上依次落针。
最后一根银针落下，姜倚宁心底紧绷的那根弦彻底绷断了，她整个人跌坐在浴桶旁连连喘气，看起来比之前被倭寇追杀还要惊惶未定。
可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时候，她必须打起精神来留意他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才能在两毒交战之时及时控制住局面。她扶着桶边艰难挪到他对面，为了压制自己的害怕，一边注视着他一边碎碎念:
“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要是你说了，我今日就不去刺激姜雪茶了，你不用强撑着跟他们打架了。哦，对了，我也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回来后发现姜雪茶和南修仪做了不少动作，又是到白家下毒关押我姐夫，又是揭发三皇子妃娘家犯下的罪行，还靠贩卖私盐大赚了一笔。”
“他们春风得意之后就会频频对我们下手，我当然也不能坐以待毙啊，所以我也暗戳戳地给他们生了不少事，我把阿淄洛在京城的联络点给爆了，还……”
谢屿崇意识不清，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这是能令他安心的声音，也让他在从四肢百骸传来强烈痛感时越发渴望能听清楚。
一旁陪同的飞鸾不免心生佩服，人姜雪茶南修仪费尽心思才让自己占到了上风，姜倚宁刚回京没有多久就凭四招便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这聪明程度简直能与他家主子比肩了。
“今儿啊，我就是故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见南修仪，本只打算刺激姜雪茶，真见到南修仪以后我快要乐死了。原是我做的那些事把他愁得五官都皱在一起了，不过想想也是，一来我娘有你家姑奶奶护着，他扶正君姨娘的计划不得不推迟，二来阿淄洛在京的重要据点都被爆了，令他损失惨重不说，铁定还会被梵洛怨怪，三来宫里的贵人因看不到话本后续而对他不满，我姐夫的案子也被迫卡着，细算起来，他可真是诸事不顺。”
姜倚宁其实并不太在意自己在说什么，反正在谢屿崇面前，她什么话都不需要藏着掖着，说着说着，她身上恢复了些力气，扶着桶边站起来。飞鸾见状，给她搬来椅子，她道了声谢，挪到了他的右侧坐下。
热气腾腾，模糊了周遭的陈设，也令他刀削斧凿般的眉眼柔和不少，她右臂搭在桶边，身子自然地往他的方向倾斜:
“据我所知你爷爷请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去动手，压根没用自己人，但不知为何他查到了谢家军头上。他啊，可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怀疑这里边有我的手笔，刚开始却不直说，偏要装模作样地关心我与我追忆过往的感情。”
谢屿崇眼帘频繁颤动，似在努力睁开眼，正巧有小厮提刚熬好的药水进来询问是否要添，姜倚宁忙着试水温添热水，就错过了这一幕。
反倒是飞鸾瞧得真切，他连忙在心中为自家主子摇旗呐喊，但可惜的是肉体凡胎承受不住多种毒素的激烈交战，谢屿崇的挣扎很快就归于平静，当姜倚宁忙完后看到的就是他如睡着了般安详，飞鸾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如果自家主子醒不来，还是不要给她希望，让她空欢喜一场了。
姜倚宁坐回原位，继续絮絮叨叨地讲着见到南修仪时发生的事:
“他若是不用那法子来恶心我，我说不得就暂且收手，给他留个喘息的时间，可惜啊，有些人就是要把别人都当做傻子。所以我否认了这件事，还提醒他不要对阿淄洛太过依赖，毕竟不是一国的人，迟早会为了利益倒戈相向的，不如趁早像我外祖父他们那样自己开辟一条道儿，如此才能不受制于阿淄洛。我瞧他那样子，十有八九是往心里去了。”
“可笑！他光看见好处，也不瞧瞧他得付出多少心血金钱才能在大承境内各处安插自己的人手。就贩卖私盐那点钱既要笼络朝臣，又要培养暗卫士兵，眼下还得发展如此多的势力，恐怕是不够用的。以他的性子，为了满足野心铁定会更频繁地贩卖私盐，这无疑会增加暴露的风险，眼下三皇子已是恨毒了他，若能揪到他的错出，今日他如何待三皇子，三皇子就会尽数偿还回去，届时有的热闹瞧了。”
飞鸾因为刚才的异动，格外关注谢屿崇的眼睛，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谢屿崇那双紧闭的眼似乎舒展开来，颇有几分快意的样子。
可垂着的眼帘能让人看出情绪来？
飞鸾十分怀疑自己看错了。
“对了，我戳破他的伪装后，他恼羞成怒之下说了一句话，大意是谢家军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这次不是谢家军出手也就罢了，若是谢家军出手皇上绝不会容忍。先……”姜倚宁将“生”字咽了回去，咬了咬唇，继续道，“谢校尉，都说伴君如伴虎，谢家掌握着所向披靡的谢家军，是不是早就如在钢丝上行走一般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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