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北睫毛颤了颤。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悄然握紧双手，声音有些奇怪道：“不会的。圣上在京中，不会有动作的。”
郭老惊诧地朝他看去：“何以见得？便从周恒将军这番行事来看，显然早已与圣上通过气，说不定，这个计策，便是圣上的主意。圣上想要借德永镇一事，震慑大燕国境内蠢蠢欲动的藩王，想必，也是打算好好整肃朝廷了。”
段北抿唇，眼底压着一层冷意。
“他不会的。”
他对这个事，好似特别坚持。好似他很了解当今圣上似的。
旁人不太理解他的坚持，可艾玖心中却有些猜想。
她偷偷看一眼梁永齐，发现梁永齐也在看她。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
若圣上当真有意想要整肃京中，应当是不会让段漳流放的。
艾玖对段漳的事情了解不多，但之前听梁永齐提起过几句，段漳应该是京中难得的硬骨头，官风清廉，铮铮铁骨，为国为民，一生为朝廷效力。
可就这样一个忠臣，却被莫须有的罪名判决全家流放。
甚至，最后只剩下段北一人。
尽管艾玖不懂得朝廷斗争，可电视总归是看过不少的，段家灭门的情况，皇上不可能不知道。
但从段北的经历来看，他似乎没有受到过任何庇护。
也就是说，当段家被判决流放的那一刻起，皇上已经放弃这一家子，哪怕是派个人暗中保护，都懒得做。
想通这层，艾玖就有些明白，段北为什么如此斩钉截铁，皇上在京中不会有行动了。
她不好置评，见气氛有些沉重，赶紧转移话题道：“菜要凉了，快吃吧。”
“没错，快吃吧。”刘大夫给她碗里夹菜，“吃完回房歇息，你高热刚退，不能在外吹太久的风。”
许游端起碗，默默给她喂饭。
吃完饭，天色已渐渐暗下，艾玖躺在床上歇息，几个孩子跟往日一样铺着凉席睡地板。
段北满腹心事的模样，皱着眉，跟个小老头似的。
梁永齐敲了敲他的脑袋，“想什么呢？”
段北摇头，声音有些怅然道：“我想祖父了。”
梁永齐不说话了。
他们的身份有太多不能说的，便是寻常闲聊几句，也得小心翼翼，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提防。
从前段北是很少提起家里人的，但今天不知为何，竟满肚子的话想要倾诉。
“祖父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害他，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赶尽杀绝……”
话到伤心处，泪水自然而然落下。
段北把头埋到被子里，痛苦呜咽着。
梁永齐求助地看向艾玖。安慰人这种事，他实在太不擅长了。
可艾玖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尤其这件事涉及当今皇上，哪怕说上一句半句的，被有心人听见，都是要掉脑袋的。
梁永齐只能抱住段北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小北，你有我们。”
艾乐听不懂他们云里雾里到底在说什么，笨拙地张开双臂，抱住段北。
“小北哥哥，你别哭，等我以后武功学好了，我帮你打他们。就像打刘家兄弟那样。”
周恒心善，知道这几个孩子看着艾玖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几天醒不来，心中有恨，所以特意给他们派了两个得力的帮手。在钳制住衙门之后，他们就光明正大找到刘家，将刘家兄弟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出气。
当然，那天揍得最尽兴的，是艾乐。
他惦记着爹娘的仇恨许久，终于能亲手报仇，怎能不激动？他红着眼，对着刘江刘源又打又咬，要不是梁永齐怕他臂力不够伤了自身，他只怕是会将这两个恶霸活活打死。
这件事对他来说，是这段时间以来最痛快的事，所以他信心满满，相信待自己长大成人，学到真本事后，一定能用这双拳头，打倒更多坏人。
段北慢慢停了哭泣，但仍埋头在被子里，没说话。
他们的安慰，对他而言，毫无作用。
血海深仇，如何能平？
就在这时候，许游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他说：“小北哥哥，我们考状元，去京城吧。”
段北的身子狠狠一震。
艾玖的表情也精彩得很。
但梁永齐没听懂。他对段北的身世有所猜测，但对许游的身世却不太清楚，闻言，甚至笑了笑，“状元哪里是想考上就能考得上的？再说了，为何要去京城？我瞧着德永镇这地方虽然破烂了点，但住着也挺舒服。”
回到京城，意味着要面对梁家。
他暂时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可许游的表情也有些古怪。
他看着烛火，声音幽幽道：“科举三甲，需面圣殿试。”
艾玖不知道段北什么心情，反正她听到这句话，几乎汗都要下来了。
她赶紧打岔：“小齐说得没错的，状元不是那么容易考的，你看看这整个德永镇，也就出了郭大哥这么一个举人而已。再说了，我们哪儿有钱搬家啊？要不，还是先在镇子里住着，跟着郭老读书，若将来真有那份天资可以考个秀才什么的，咱们再考虑别的吧。长远着呢。”
没有势力，没有立足朝堂的本领，她是说什么都不肯让这几个孩子上京的。
许游收回目光，看向艾玖，咧嘴笑了笑：“自然是以后再考虑的，我也希望自己能凭本事去京城。”
这话一语双关，艾玖看着许游，恍惚之间，她有些失神地想，原来，他知道啊。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基因这东西，真是了不得。
艾玖失笑。
至此，她已明白，他的路，他早已想好。
也是，总归是要回去的。
不光是他，段北、梁永齐，都是要回去的。
她温柔一笑：“好，姐姐拼尽全力，也一定供你们读书，只要你们有真本事，将来，姐姐带你们上京城。不光是去京城，只要你们有立足于这世间的本事，往后，你们要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姐姐都奉陪。”
段北霍然抬头，看向她。
他握拳，咬着牙道：“好，考状元，上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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