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屏气凝神，当真听到林子里有细弱的哼叫声。
声音痛苦，听着却不像人声。
几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做个噤声手势，由武吉和葛立雄打头阵，轻手轻脚往里走。
葛立雄注意到草面有些不太寻常的痕迹，循着那方向走去，赫然对上一双黝黑的大眼睛。
其他人也齐齐愣住，谁都没敢动。
是只猿猴，此刻正倚着大树，神情焦躁痛苦。
身下，液体流出，依稀可见有什么正要从它体内排出。
艾乐惊得捂住嘴，低声道，“它在生崽崽！”
家里兔子生崽崽时，他可是亲眼瞧了全程的，自然一下能看出来这只猿猴处于分娩状态。
那猿猴被他们发现，显然十分惊恐，想要逃走，但此刻又是最不能挪动的虚弱状态，它唯有凶狠龇牙，发出攻击状态的低吼，企图将这些外来者吓走。
可它又很明白，自己大概是逃不过这一劫的，黝黑的眼睛里慢慢渗出泪水。
所有人看得愣了。
艾乐怔怔道：“它是不是在害怕？它好像一个人啊。小齐哥哥，这就是猿猴吗？”
梁永齐没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在一头野兽身上，看出了类似人的情绪。
他几乎是立即压着嗓子道：“我们往后退点。”
其他人没有异议，纷纷退后好几步。
那猿猴似乎感受到这群人没有恶意，惊恐的情绪渐渐平复，但仍警惕地瞪着他们，痛苦分娩着。
小猿猴有些难产，头始终出不来。它不断喘息，喉咙发出哭泣的呜鸣，不知是为孩子悲泣，还是为自己担忧。
艾乐情不自禁往前一步。
梁永齐急忙拽住他，“大乐！”
艾乐回头，神色坦然，“小齐哥哥，给它揉一下肚子，它就能生出来的。之前我们家兔崽子也是这样生出来的。”
家中小黄兔一胎生了六只，生到第六只时体力已耗尽，迟迟生不下来，他当时鬼使神差伸手去顺兔子圆滚滚的肚子，没多久，兔子便将最后一只崽崽生出来。
所以他见这猿猴生得痛苦，下意识想要去帮它顺肚子。
武吉紧张道：“不行，太危险了，大乐小公子，你不能去。”
艾乐看向梁永齐，梁永齐也摇头。
可艾乐是在山里长大的粗野孩子，到了山里，胆量是成倍增长的，丝毫不惧怕这只正在可怜分娩的猿猴。他想了想，竟开口冲那猿猴说话。
“我帮你揉一下肚子要不要？这样崽崽很快能生出来的。”
所有人被他突然的询问吓得神经紧绷，生怕这猿猴会发狂。
猿猴痛苦地靠着树身，它自然不会说话，但那双眼睛始终盯着他们，眼底有泪，似无助，又似惊恐。
有些猿猴分娩时跟人类一样，需要找年长的母猿猴作为‘稳婆’，帮助接生。这只猿猴不知为何落单，又迟迟生不下孩子的头，已渐渐有些绝望起来。
大自然的生存法则很残忍，孩子难产，它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艾乐推开梁永齐的手，小跑着过去。
“大乐！”
他太突然，其他人的心顿时悬到喉咙，武吉和葛立雄甚至已做好格斗准备。
出发前，他们想着不要引起猿猴恐慌，所以皆没有带武器。此刻只能从地上捡能用的树枝，时刻准备上前救人。
那猿猴也有些惊吓，怪叫着要后退，但艾乐直接得很，上手就往它肚子上摸。
“你信我，我可是帮兔子接生过的呢。”艾乐自来熟得很，竟像跟人聊天似的，嘴里巴拉巴拉就开始聊起来，“你见过兔子吗？你能听懂我说话吗？你好像山下村子的老婆婆，脸上好多皱纹。”
他莽得不行，但手的动作却算得上温柔，不断给它顺着肚子。大约是感受到他带着善意的童真，那猿猴竟很快平静下来，哼了几声，痛苦地喘着，没再驱赶他。
显而易见，给它顺肚子，它很舒服。
其他人简直看得目瞪口呆。
武吉喃喃道：“真没想到，大乐小公子比我们胆子都大。”
梁永齐也没想到。
他一直觉得，这么多弟弟妹妹里面，艾乐性子是最率直的，带着山里长大的野蛮气，有时憨得发傻，有时又倔得令人头疼。
不如段北聪慧温柔，没有许游乖巧体贴，也不像艾花艾叶天真的可爱。
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这份率直，才是艾乐最可爱之处。
至少在这一刻，他看着艾乐跟那猿猴和谐相处的画面，不得不承认，这个山里长大的孩子，有着旁人都缺失的一份灵气。
在艾乐的抚摸下，猿猴身子逐渐放松，紧绷的神经松弛后，反而能够更专注于分娩这件事，许久生不下的小猿猴脑袋，也在这份专注下，渐渐冒头。
“还真有用。”
艾乐回头，冲梁永齐他们咧嘴笑开。
梁永齐看着他，由衷地夸赞道：“大乐好棒。”
那当然。
艾乐一边给它顺肚子，一边好奇道：“你这么多毛，你热不热？你在山上都吃什么长这么大的？以前都没人抓你吗？”
他往下面去看，低低惊呼一声：“哇，小猿猴比小兔崽难看好多。”
孩子的头出来之后，接下来就顺利多了。
猿猴仰着头，双手抓着身后的大树，一鼓作气，用力将崽崽生下。
艾乐满脸纠结盯着那刚出生的小崽子，突然有点想吐，又噔噔噔跑回梁永齐身边，低声道：“小齐哥哥，它好丑，太丑了。”
梁永齐被他逗得捧腹大笑。
汤荣感叹道：“万物皆有灵，猿猴亦通人性。今日这等奇观，我想，来日我即便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谁能相信，凶残的野兽，竟在一个六岁稚童帮助下，成功诞育下小生命呢？
那猿猴慈爱地抱起浑身血淋淋猿猴崽子，张嘴咬断脐带，站起来。
它扭头，看了一眼艾乐等人，拖着刚生育完的疲惫身体，扭头走进深山。
所有人都感慨地看着这一幕，只有艾乐无动于衷，问道：“小齐哥哥，我们不是要找它们的窝吗？为什么不跟着它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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