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们，真的很感谢，要不是你们——”王惠贞说不下去了，她眼里充满委曲的泪花。
王惠贞也为刚才差点的一时冲动愧悔，她当时真的是在想，要是这几个小子敢动手，她真就把他们全打爬在地上。
这几十年来她一直坚持早晚练拳，就算外面刮风下雨，她在自己房间里也要练完至少一套拳，这已经成了跟念经一样雷打不动的习惯，念经让她心绪通泰，练拳让她身体通泰，这两人件事情就象呼吸和吃饭一样，一样都离不了。
百分之九十九的事都有不用拳头而解决的可能，她又想起方济士曾经说过的这句话，看来自己的修行还真是差得多，她在心中对自己说。
看着蹲在地上的陶校长，王惠贞没多想就说：“陶校长，你放心，我今天就辞去这老师，我本来就是农民，什么农活都会干，生产大队里有活给我干，干什么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
陶校长站起来看着王惠贞说：“我还真不放心，你是名优秀的老师，不但教学精通，工作起来比我们大部分公办老师还勤恳认真。你要走了，我又哪里去找象你这样好的教师。不过——还好，还好！”
陶校长眼里闪着泪花，有些说不下去了。王惠贞和李老师二人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还好”是什么意思。
陶校长接着说：“我天天都在看报纸，研究形势发展。我可以肯定地说，要不了多久，学校就不需要好老师了，再进一步，不需要老师了，甚至根本就连学校都不需要了。唉——”他仰天长叹一声，无奈的朝天挥挥手，走开了。
王惠贞当天下午就写了两份辞职申请，一份交给大队书记，一份交给陶校长，然后清理了自己的一些东西向校长夫妇俩告别。
李老师眼含泪花说：“王大姐，真舍不得你。”
王惠贞笑了：“我又没走远，不还是在这村里吗？不到十分钟的路，天天都可以见面的，校长，我有一个请求，以后我可不可以来借学校图书室的书读？”
陶校长说：“当然，这图书室里的相当大部分书老书还是林芳贞和你帮忙捐赠的，你都不可以借，谁还可以借？欢迎随时来。”
“对不起了，王大姐。”陶校长说着向王惠贞深深地鞠下了躬，躬下去就不起来。
“要不得要不得，陶校长。”王惠贞一下子手足无措，她想扶他起身，可是她不能，她是斋姑娘，她忙捅捅一旁的李老师。
李老师把丈夫扶直身子，王惠贞惊呆了，只见陶校长满面泪水，呆呆地说：“破了——破了——一切都破了！”转身走进了里屋。
王惠贞迈出了学校大门，走了十多步，她又回过身来，看着这所当年自己捐建的“惠东斋”。看着自己每天进出了十多年的大门，她仿佛又看到了三十多岁时的自己——二十多岁时的自己——十多岁时的自己……
这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王惠贞直接去了林芳贞那里，她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了林芳贞听。最后她问：“我一起想不明白，陶校长最后为什么泪流满面，为什么要说‘破了’，什么破了？”
王惠贞这一问，林芳贞也突然就双眼涌出泪水，呆呆地看着屋顶，也说：“破了——破了！”那口气，那神态，跟陶校长当时的口气神态几乎一模一样，就象是手上一件最珍贵的东西被打破了似的。
王惠贞也呆了，她摇摇林芳贞的胳膊，急急地问：“你跟陶校长是不是商量过了，你们都说破了破了，表情一样，一样都流泪，究竟是什么破了嘛？告诉我。”
“文——化。”林芳贞嘴里只慢慢地吐出这两个字。
“文化——破了？”王惠贞似懂非懂地念叨着，懵懂地看着林芳贞，“你们这些文化高深的人说话真是听不懂，就不能说明白些吗？”
林芳贞象突然从梦中醒来似的，擦去脸上的泪水，苦笑了一下说：“说不明白，也不能说明白。”
王惠贞拿了十多年粉笔的手，又换成了拿锄头，不过她之前也没怎么丢锄头，自从分了自留地后，自留地里的活，就基本上是她在做，杨淑芬和年轻人做的，她还瞧不上呢。
在生产队里每天上工时，她总和林芳贞在一起，原来是她教林芳贞干活，现在有些活成了林芳贞教她。
两人上工一块儿来，收工一块儿走，除了初一十五吃斋的日子，有空时王惠贞也到林芳贞这里，一起做针线活一起念经一起看书。
这天是休息天，两人一起去学校，找陶校长从图书室里借几本书回来看，王惠贞发现才不到一个月，陶校长的白头发又添了许多，看上去象一下苍老了几岁，精神状态也很不好。
“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陶校长象霜打的茄子，带着两人去图书室。
图书室最早只是教师办公室里的一个图书角，只有四个书架，大部分是林芳贞捐赠的民国时期出版的知识类图书，另一些是刚解放时肖燕帮王惠贞找的一些书，后来教育局配发了一些，王惠贞又找肖燕和云贤帮忙找了一些捐赠书，四个书架变成了十个，于是专门腾了个房间和图书室，还放了十多套桌子板凳，让学生们放学后在这里阅览。
王惠贞和林芳贞跟着陶校长进入图书室，她一下呆了，原来满满的十架书现在只有三个架子上有书，其余七个架子空空如也。
“陶校长，这——那么多书哪里去了？”王惠贞着急地问。
“烧了，上个星期三，来了一批破旧小将，把学校大门顶上的龙形飞檐，还有教室前柱子上，门窗上的雕花全铲平了，把图书室里繁体印刷的书全烧了，烧了一个多小时，烧了一个多小时啊！”陶校长说这话时双拳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眼里闪着泪光。
王惠贞和林芳贞走到那空空的书架旁，抚摸着那些曾经放满书的搁板，象安慰受伤的老朋友，然后她们告别了陶校长，走出了校门。
“大娘——”两人刚出校门，王惠贞最小的侄子礼贵叫着跑了过来，急急地说：“大娘，李子村三姨婆家的三表姑来了，说找你有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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