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柔儿缓缓站了起来，低着头，如同一个犯错的孩子。
“柔儿知道殿下对我好，殿下的体恤，柔儿点点滴滴都记在心里。我已与我爹爹说过了，叫他在如苏西郊另买了宅子安置那婆婆一家，还赔了他们五百两银子，殿下觉得如何？”
李景枫笑着说：“你向来心肠柔软，办事妥贴，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殿下夸奖。”
陈柔儿抿唇轻轻一笑，原本苍白的面色忽然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李景枫神情温和，“柔儿，我前几日派人给你送的药，你觉得可有效果？”
陈柔儿仰起头，眸子里浮起一抹亮色，“殿下这次的药效果极好，白瓶内服，紫瓶外敷，我用了之后，伤口果然疼得好多了。”
“那就好。这紫罗膏是吴院正新研制的药物，有散肿化毒之效，你既觉得好，我便命他们再多送些来。”
“总是让殿下费心记挂，柔儿的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李景枫伫立无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陈柔儿。
夜色更加深沉，晚风中已有了沁人的寒意，他迎风而立，白衫飞扬，宛如一株挺拔的修竹。
“柔儿，你不必说这样的话，其实本都是我欠你的。”
四周死一般的静谧，似乎连蝉鸣声都已消失了，只有李景枫的声音淡淡响起，飘渺低沉，仿佛在追忆那段很久远的往事。
“柔儿，你的救命之恩，我必是永世不忘。十年前的那个夜里，若不是你，想必我早就已经尸沉湖底了，又怎能活到今天？……你那时也不过七八岁，却那么勇敢，为了救我，舍生忘死，以至于腿上留下了一道终年不愈的伤口。柔儿，所有的往事，我一刻也不曾忘记，如今，也只能是尽量弥补你的伤痛了。”
陈柔儿咬着唇，眼眶微微地湿了，“这都已是陈年旧事，殿下不要总是觉得愧疚。只要殿下安然无恙，别说是柔儿的一条腿，就算要柔儿的命，柔儿也是心甘情愿的。”
“你——”
李景枫略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眉目间的阴郁更加沉重。他抬眸看了看天色，轻声道：“很晚了，外面风大，你的身体又不好，快回宫休息吧。”
他对她淡淡一笑，转身欲走，“殿下！”陈柔儿悄声喊住了他，声音细细软软的，她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李景枫，有些怯生生的娇弱。
“今日听我爹爹提到过，那婆婆说殿下是在夜里与一位姑娘一道去的……殿下，那姑娘是谁……”
“是我的朋友。”李景枫微笑起来，似是猜到她会问，语气极坦然。
“朋友？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么？”陈柔儿睁着一双盈盈大眼望着他，“殿下日理万机，却还在深夜与那位姑娘一道出游，当真是交情匪浅了。”
李景枫缓缓一笑，“郡主有什么想问的，但问无妨。”
陈柔儿咬了下牙，“殿下喜欢那位姑娘？”
“是的。”
“那皇上可知道吗？”
“还没有。”李景枫淡定地开口，“我很快就会向父皇禀告的。”
“若是皇上不允呢？”
“我自然会说服他。”
陈柔儿呆呆瞧着李景枫，男子长身玉立，俊美无匹，好似天神一般，她的眼里终于涌上了一层潮湿的雾气。
“听说……那姑娘貌若天仙，娇艳动人，是个绝顶的美人儿，想必与殿下最是般配……柔儿恭喜殿下了……”
她的神情渐渐不对，声音也哽咽得厉害，像被抛弃了的小兽一样，慢慢蜷缩到了长廊的一角。
李景枫轻轻皱了下眉，“柔儿，很多事情是不能强求的。你累了，我让李吉送你回宫。”
“不用了！不用了！”
陈柔儿尖叫一声，紧紧捂着脸，眼泪却如潮水一般从指缝间涌出来。
“殿下终于有了心仪之人……你们两情相悦……柔儿真是为殿下感到高兴……我知道，殿下这些年一直都过得不快乐……如今可好了，看到殿下开心，柔儿也开心……”
她满面泪水，最后一句“开心”还未说完，忽然哽住，“噗”的一声，从嘴里喷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像绽开的血花，洒在了青石板上。
“郡主——”
李景枫一惊，急步上前扶住了她，伸手往她背上一拂，点了几处止血的穴位，“柔儿，你先冷静一点，我去传太医来！”
“殿下别走！”
陈柔儿如一团柔软的棉，顺势就扑到了李景枫怀中，皓腕如雪，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平生第一次，她与他这样的接近。
“我知道，殿下还是关心我的，对吗？”她含着泪，轻轻说道，“我俩相识了十年，在这宫中，除了姑姑，殿下是对我最好的人。在柔儿心里，殿下就如同神明一般，柔儿只敢仰视，不敢奢望。今夜，是柔儿失态了，殿下就当是柔儿自甘下贱吧……偏偏总也忘不了殿下……”
正说到这里，却被人打断了。
“禀告殿下！禀告殿下！”李吉的声音由远而近，飞快地传过来，“宫外报来急讯，驿馆一带突然走水了！”
李景枫蓦地回头，脸色已变了，“你说什么？驿馆走水了？”
“禀殿下，刚才谭将军送来急报，驿馆那边火势极猛，烟雾漫天，谭将军已带人过去救援，具体情况臣等还不清楚。”
“备马！”
李景枫猛地一把推开陈柔儿，不再多说，已带着李吉匆匆而去，无暇再回头看她一眼。
变故突如其来，李景枫的心里已绷得紧紧的。
驿馆在南山脚下，宅院重重，房屋连绵十几里，缙国，戎国，卫国等等使者全都居住在那里，任何一点伤亡便可酿成一场外交冲突。
而且——惜芸也在那里。
李景枫快马加鞭，一路疾驰，离驿馆还有十余里的时候，已看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空气里弥漫着黑压压的烟尘。
有沸腾嘈杂的惊叫声一阵阵地传来，触耳惊心，沿途有卫戌营的兵士在调拨，一辆辆的水车正络绎不绝地往驿馆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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