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本应存在的挂画早已消失无踪，机关早用不成了，陆景然这大力的一脚下去直接毁了这一片，石块纷纷落下烟尘四起，陆景然后退几步等烟雾散去，再转头，墙壁上已经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斜着向下，他这个角度能看见几节暗淡的石阶梯。
衣服上头上都落了不少灰，但底下可能还会有一些破木头烂石块的掉落，陆景然便没有怎么多在意，轻轻摆了摆已经长的成型了的头发，屏息往下走。
正房本来与厅堂一样阴暗，再往这地下走，天光被倾斜向下的甬道所拦截，走了没几步，陆景然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但他没用手机照明，一步一步缓缓往下，走的很坚定。
上面的地方他或许并没有很熟悉，但这下面，每一个台阶每一处转折，哪里有坑哪里多长，就算再过三百年，他也不会忘记。
那天晚上在医院，跟苏代嫣讲他在这里被关了整整三年的时候她并不激动，她只是安静的听着，然后在结束的时候，很小声的问了一句：那些人最后怎么死的。
对坏人而言，死亡不是最大的惩戒，但是对于无能为力的旁观者，只有这样才能抚慰一下自己无从发泄的怒火。
陆景然理解，但他并没有告诉她真相，只是很平淡的说，这些人被抄了家，每一个都上了刑场。
恶人恶报，符合她应该坚守的价值观念，其实准确来说当年那件事情也确实是这样，只不过唯一有争议的是……
他和那些人，谁才是真正的恶人。
鼻尖足以熏晕人的陈旧血腥味越来越浓郁，陆景然终于于黑暗中站定，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向正前方，看着堆成小山一样的白骨，眼眸淡然。
三百年，除了长生和有关于苏代嫣的事情，他处处稳妥，从未有过受制于人。
那三年，其实也一样。
死而复生最开始的那两年，他发了疯一样的寻找解脱的方法，好让自己没有那么人不人鬼不鬼，但是没用，残卷秘术，以身犯险，他是尔来千年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
但是总归是有些收获的，他自己的事情没有找到突破口，但是阴差阳错间，却为他的小姑娘留下了一线生机。
清乾隆三十五年，到现在，正好二百五十年。
陆景然看了看脚下，踩准了位置走上白骨堆，几乎没有怎么寻找，就在最顶上，看到了那枚怨气深重的不祥之物。
攒心钉。
有它，有他，苏代嫣所有的不普通和痛苦都可以转嫁到他身上，这样一来，他用不死之身对抗敏达致死，再被苏代嫣杀死，这世上便一下子少了两样怪事。
最好。
攒心钉样式普通，有苏代嫣一个食指长，大概一根挂面那么粗，顶端尖锐，底部略粗，没有花纹，通体就是一根大号的黑色粗糙绣花针。
陆景然拿在手中看了看，确认无误就随即转身往外走，漫长而阴暗的道路被他一脚又一脚的踏完，重新迈进光明的那一瞬间，陆景然却没有任何欣喜。
他一刻不停的往外走，走过正房，走过厅堂，再走过门房。
风依旧人依旧，他关上沉重的木门开车回家，乌黑的攒心钉装在口袋，拥有了拯救苏代嫣的钥匙，陆景然看着面前陡峭的山路，却恍惚发现自己找不到她的心门。
怎么一夜之间就如此地覆天翻，临走前哭着挽留他的小姑娘，撒娇无赖要跟他一起走的小姑娘，说会等他回来的小姑娘，为什么……
这些突如其来的反转和痛恨，像极了他之前经历的那些年，所有的爱和敬到最后都会成为他心上久久不能痊愈的伤疤，时间流转，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其中无法挣脱。
像曾经友好接纳他的那户人家，得知他不老不死之后的贪婪，将他封于地底割喉放血，终于将他心中仅存的一点点善意全部抹杀，换来了满门屠戮，换来了以怨养针。
他是真心相待，却险些遭肢解以供玩乐，最后将计就计不过恩怨相了，杀的是主谋，放的是无辜，两百多年，陆景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问题。
可苏代嫣的脸在他眼前一帧帧变为冷漠，耳边那句“你杀了几百几千还是几万”不断重现，他惶恐至极手心有汗，现在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存在就是错，若是他不存在，或许死的人恨他的人就会少一些，那么他的小姑娘，也不会总被无辜拖进命运漩涡。
是他错，一切都是他错。
陆景然心疼的厉害，也不知道是真疼还是心理作用，他一言不发的挨着，尽量让自己不要想那么多，用最快的时间开回了家，洗了澡，随便拿了一个包胡乱装了几件衣服，然后拿了护照身份证，把攒心钉仔细装好，去楼下要拿还阳丹准备离开。
可他准备下楼时路过储物室，脚步猛地顿了下来。
陈乾给他订的机票是晚上七点，现在去绰绰有余，但在这个到处都留有苏代嫣痕迹的地方，他莫名就想早早逃离。
但磁石吸引不息，他早就逃不掉了。
陆景然犹豫良久缓慢的转身，轻手打开储物室的房门，纵使在黑暗中，一抬眼，还是能一眼就看见那支已经快要凋落的玫瑰。
玫瑰凋零，他的爱情也凋零了。
陆景然盯着那朵翘边的玫瑰看了很久，眼睛渐渐红了起来，手指有不可自抑的颤抖，放声就哭似乎可以存在于下一秒，也可以存在于没有了苏代嫣的每一秒。
眼泪不是他的标配，但他的眼泪确实就要夺眶。
陆景然再也忍不住，转身奔向卫生间，将水龙头打开到最大，扔掉了背包，一下又一下的往自己脸上泼水，好像他仍紧闭着眼，就没有人发现他已经溢出的痛苦。
张爱玲说，一个男人一辈子会有两个爱的女人，一个红玫瑰，一个白玫瑰。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可确实还有些人，开始是红玫瑰，在一个属于她的心里，从生到死都是朱砂痣，用的是红铁烙，期限是永远。
陆景然只有一颗心，只能烙上一颗朱砂痣，也只放得下一支小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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