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彬没有再回旅社,直接给旅社打了个电话,要柜台的人转告父母,要他们明天一早就去那家茶社。
那晚,他照旧送雁翎回家。
相玫和利俊都不在家。小贝说,俩人好像去奕祥的先生家里了。雁翎问为什么,难道奕祥在学校里闯祸了?小贝笑道,他听说哥哥要被学校送到英国留洋了。
雁翎没再问,催促着小贝温习功课。
文彬告诉雁翎,他上次见到奕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奕祥的打算。奕祥下定决定留洋。雁翎也为大弟的凌云壮志感到高兴。可是,她想到自己的事情,顿时又心烦意乱,紧跟着发起了呆。
文彬的心里也是忐忑难安。仿佛正等着上战场。现在,因为一切都茫然无知,所以只能在守望中一分一秒的煎熬,煎熬着黎明的到来。
坐了一会儿,文彬便准备回去了。他实在有些害怕见到相玫,生怕她又尖着嗓子提起彩礼的事情。雁翎也是这个意思,催促着文彬离开了。她坚持把他送到电车站。可文彬却硬把她留在了筒子楼的门口。小客厅里,小贝正在温习英文,看到门外俩人谦让的情形,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晚,相玫和利俊回来后,都显得极其兴奋。
俩人紧赶着回到房里,嘁嘁喳喳了很长时间。陈妈藏在门外,压根听不清俩人的叽喳。屋里时不时的传出相玫的笑声,像海浪,一浪推一浪。看来,奕祥真的要去英国留洋了!
雁翎早早的睡下了。昨晚上,她熬了一宿儿,整理着厂里繁杂的账目,白日里又担心了一整天。这会儿,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便很快的入睡了。睡眠干净的彻底,没有一丝乱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晨曦粲然了。
那天的天气格外的晴朗,蓝沉沉的,没有一丝云,也像她昨晚的睡眠,干净的彻底。
雁翎觉得,在那样晴朗的天气里上战场,实在有些讽刺。因为,一切都是那么的明晰明朗,即便惨烈,即便血腥,即便战死疆场,全都是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的羞赧。
细心的收拾一番,换上新做的绒大衣,雁翎苛刻的审视着自己,觉得自己的样子会让文彬爸妈喜欢的。
相玫和利俊早都出去了。陈妈很好奇雁翎细心的打扮,不由得上赶着夸赞了一番,借此套问雁翎的话。
雁翎告诉陈妈,她要去厂里参加同事的婚宴,中午可能不回来了,要陈妈只做小贝一个人的饭菜。
她坐着电车来至那家茶社里。一路上,她盯着车窗外的如逝人流。男人,女人,老叟,孩童,凡夫俗子们的影子,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或大或小的心事。每个人都有心事,谁又能替的了谁呢?
距离十点钟还有半个钟头的时间。
在茶社里,柜台后面的小伙计告诉雁翎,文彬预定的茶室在楼上的碧螺春厅,随即便引着她上去了。
她觉得,她还是先在里面坐着比较好。要是傻愣愣的站在外面,会让人家觉得很奇怪的。
茶室里布置的很典雅,古色古香,一派小清新的风格。
墙上挂着几幅赝品字画,清一色的水墨山水。案几上自然少不了岁寒三友的红漆摆件,精雕细琢,彰显匠人的苦心孤诣。八仙桌,小圆凳,满室的晨光溜在地上,婆娑着,岑思着,一片寂寂。
雁翎的心里满是焦灼和忐忑。她恨不得能把扑腾乱跳的心浸到水墨山水画里,洗干净里面的焦灼。她实在太紧张了,手心里满是冷汗,细细密密的。
她甚至觉得,如若真有画中游,她定会和文彬携手跳到画里的孤舟上,让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一点木浆,把舟划到万重山涧之中,从此隐姓埋名,夫唱妇随。
这不过是她心底的小心思罢了,哪能真的会实现呢?她把目光转向字画旁的对联上,看到成排的草书字像一只只黝黑的眼,怪眼,冷眼,死气沉沉的瞪着她!
她愈发的觉得害怕。她曾听文彬说起过,廖家祖上出过几代读书人,并且是光宗耀祖的那种仕人。所以,她觉得,廖家肯定是很死板的人家,家教严格,对未来儿媳妇的审视会极其刻薄。
文彬推开门,让父母先进来了。
廖老先生和太太看到雁翎的第一眼,竟然愣在了原地。
雁翎早已起身问候着“伯父”和“伯母”。
真是奇怪!廖老先生和太太在没有见到雁翎前,对她满怀着猜忌。可真正见到她之后,俩人竟大为欣赏,把桂林城里的王家二姑娘凤梅抛到九霄云外。和雁翎相比,王凤梅简直是太糟糠了。
廖老先生和太太坐了下来,要雁翎坐在跟前,笑着向她问长问短的。
雁翎缓缓的回答着。文彬坐在她的身旁,察言观色。雁翎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怯场,可后来便慢慢的放松了。文彬看见雁翎泰然自若,觉得心里踏实了好些。他又打量起父母亲的神色。可以看得出,俩人也是很喜欢雁翎的。
那天,廖太太故意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老花眼镜。她细细的盯着雁翎脸上的五官和皮肉,觉得雁翎的长相正是自己心目中儿媳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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