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此套系统,核心在于‘控’。我们于上游设总闸,于各支流分设副闸,通过精确计算水位落差与流量,利用闸门开合、渠槽宽窄变化,可精确控制每一处水域的水量、流速。比如,”他引着林木森走到一处看似普通的假山前。
指着山腹一处不起眼的洞口,“此处暗渠直通‘小蓬莱’之下的水底喷泉,通过调节前方三处闸口的协同,可使喷泉时高时低,时急时缓。”
林木森静静地听着,目光沿着那些水道、闸口缓缓移动,仿佛在脑海中构建着它们运作时的景象。
良久,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朱勔,沉声道:“朱爱卿,朕今日召你前来,并非为了追忆这园中旧景。朕要你,以此地水利系统为蓝本,为朕设计一套……攻城之器!”
“攻……攻城之器?”朱勔愕然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错!”林木森语气斩钉截铁,他抬手指向北方,“目标是,渝关!”
他走到结冰的湖边,用脚尖点了点冰面:“渝关地势险要,城防坚固,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但朕观其地势,其城位于两山之间,中有河道穿行,若遇山洪,必受威胁。”
“朱爱卿,你精通水利,善于借势、蓄势、控势。朕要你设计一套系统,非为引水造景,而是——蓄水为兵!”
林木森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朕需要你在渝关上游,寻找合适地点,暗中构筑堤坝,巧妙改造河道。”
“将春夏之交的雪山融水、雨季降水大量蓄积起来!其规模,要远超你这艮岳的雁池十倍、百倍!待到水量蓄至巅峰,时机成熟之时……”
他做了一个决绝的手势,仿佛洪流奔涌,摧毁一切:“……便掘开堤坝,破闸放水!以滔天之势,裹胁泥沙巨石,顺河道直冲而下,水淹渝关!任他城墙高厚,兵甲精良,在这天地之威面前,也不过是土鸡瓦狗!”
朱勔听得目瞪口呆,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他一生钻研奇巧,营造园林,何曾想过,这引水造景之法,竟能被陛下运用到如此……
如此狠厉绝伦的战场上!这已非寻常攻城,而是借自然之力,行毁灭之事!
“陛……陛下,”朱勔声音发颤,“此计……此计虽妙,然工程浩大,且需对渝关周边地形、水文了如指掌,更需极其精密的计算,确保蓄水足以破城,又不会过早引发对方警觉……这,这难度……”
“正因难度极大,朕才找你朱勔!”林木森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普天之下,若论对水利之巧、地势利用之精,无人能出你之右。朕不需要你亲自去敌后施工,朕要你拿出当年营造艮岳的巧思与魄力,为朕设计出全套的图纸、方案!”
“包括堤坝如何选址构建才最隐蔽坚固,河道如何引导改造才能最大化水势,闸口如何设置才能确保一击必溃!至于实地勘察与施工,朕自会派死士与细作配合于你。”
寒风掠过冰湖,卷起些许雪沫。朱勔看着皇帝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一手打造的、如今已显寂寥的艮岳水利系统,一股混杂着恐惧、震撼以及一丝被极致重用的激动,涌上心头。
他将要设计的,不再是为君王享乐的奇观,而是决定数十万人生死、一国命运的……战争凶器。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重重跪下,声音因激动而沙哑:“臣……朱勔,领旨!必竭尽所能,穷毕生所学,为陛下设计出这……‘水淹渝关’之策!”
林木森俯视着跪在脚下的朱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知道,自己又将开启一个潘多拉魔盒。
但为了尽快结束战争,减少将士伤亡,有些非常手段,他不得不为。这艮岳的旧景,将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在金国的边关上,重现它那被扭曲了的“辉煌”。
北地边关,韩世忠的中军大营肃杀而简朴,与汴京的繁华恍若两个世界。
当亲兵通报工部侍郎朱勔携十数名属官求见时,韩世忠刚巡视完营防回来,甲胄未解,眉宇间还带着边塞的风霜与厉色。
“朱勔?那个在江南弄花石,在汴梁修园子的弄臣?”韩世忠眉头一皱,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他不在工部衙门享清福,跑到我这前线军营来做甚?让他进来。”
朱勔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走进帅帐,他们穿着文官袍服,与周围顶盔贯甲的将领们格格不入。朱勔拱手行礼,姿态放得很低:“下官朱勔,见过韩元帅。”
韩世忠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帅椅上,只是微微抬手:“朱侍郎不必多礼。北地苦寒,非你等文人久留之地,不知陛下有何旨意,需要劳动侍郎大驾亲临?”
朱勔直起身,清晰地说道:“回元帅,下官来此是需对渝关一带地形、水文进行详尽勘察,以为破敌之用。”
“勘察地形?”韩世忠嗤笑一声,身体前倾,带着压迫感,“韩某与麾下儿郎,对渝关一草一木皆了然于胸。攻城拔寨,乃我等武夫之事,朱侍郎还是回去琢磨你的亭台楼阁更为妥当。”
他话语中的不屑几乎溢于言表,认为这是文臣异想天开,来抢功或者添乱。
朱勔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但随即稳住心神,不卑不亢地回应:“元帅误会了。下官此行,并非为了指点行军布阵,而是奉陛下之命,勘察施行‘水淹渝关’之策的可能性。”
“水淹渝关?”韩世忠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洪亮的笑声在帅帐内回荡,“哈哈哈!朱侍郎,你莫不是修园子修糊涂了?渝关虽临河,但河道狭窄,水量有限,岂是你说淹就能淹的?”
“天降暴雨就能破城,还要我等武将、要这数万儿郎浴血拼杀作甚!”他猛地一拍案几,声色俱厉:“此等儿戏之策,休要再提,免得动摇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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